6（1）
我对地面上的生活适应得异常的快：除了没办法跟在舰队里一样飘起来，没办法蹬一步地轻飘飘地跳起好几米高——这种与重力硬性相关的事物——之外，其他的接受起来倒没什么难度。
电脑？虽然没有全息屏幕也无法直接点击屏幕操作，但是键盘的字母顺序安排居然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致，所以盲打也完全不在话下。家电？虽然需要花点心思研读一下说明书但是毕竟浅显易懂，尽管没有人性化到能自动随着人的动作进行调节，但也不过是需要一点手动操作而已，足够过得舒适了。汽车？——这就更容易了，虽然乘坐的方式和外形与舰队国际人均一辆的小型飞艇有所不同，但是理念是相同的。
在我们那个年代，驾驶小型舰艇本来就可以说是身为舰队国际成员的必备能力，在太空中缺了一艘代步用的小型飞船对移动半径的限制是不可估量的——毕竟在没有土壤或者说地基的地方修建过度密集的通道和走廊不仅开销巨大还不方便。作为舰队服役人员，身为中校的我连【深空号】本体都执行过驾驶任务——虽然次数不太多就是了。
所以哪怕是这里，我的上手速度也很快。
“欸——才半天不到就已经有远超驾照考核及格的水准了，”热衷于翘班观摩“未来人类适应古代地球生活”的太宰先生依旧霸占着最佳观赏区域，双手托着下巴晃着脑袋望着我一个倒车稳稳地停入车库，笑意盈盈，“真不愧是中校~”
我打开车门，挠了挠头，“其实理念是共通的，所以接受起来还蛮快的。”
“欸？理念是共通的吗？”
“是的。”我拍了拍车子的外壳，“简直能说……一模一样。”
“真是……没想到啊。”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还以为未来的驾驶工具会更上一层楼呢······就像从骑马逐渐进化为马车、马车进化为蒸汽机车，再进一步变成汽车那样呢。”
我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
虽然活了27年快28年的我在侦探社里已经不算年纪小的那一批了，但介于地球生活——或者说“古代生活经历”——稀缺，当下侦探社能够拍发给我的任务其实并不多；加之没有身份证件，所以我虽然是武装侦探社的新人调查员、社内也给我派发了侦探社内部的相关证件，但是对外依旧只能宣称是“临时工”——毕竟，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我没有“已知的过去”，哪怕是走社长与异能特务科相关的门路，具有官方认证效益的证件也需要好一阵子才能发下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成为黑户啊。
手里反复翻看着打上了武装侦探社钢印的“调查员”证件和太宰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托关系给我办的一张驾驶证——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印着“持有者：石柬美江（いしづか みえ）”，甚至连水印都和真的别无二致。当时太宰先生在某次再度翘班之后突然带着它出现在我的办公桌前面，整个人哼着殉情的小曲儿得意得像是终于找到了殉情对象一样。
然后在国木田先生暴起而攻之的前一秒把这份伪造的驾驶执照放在我的桌面上。
“就当是给我们中校小姐提前准备的入职礼物~”他冲我眨眨眼，“虽然是社长嘱咐我的，毕竟美江的驾驶技术如果因为流程原因无法尽快使用就太可惜了嘛~”
“所以……”国木田先生攥着钢笔的手捏得发白随后又松开，“你这家伙翘班这么久，就是为了给美江准备驾驶执照？”
“当然啦~国木田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只会翘班不干正事的人吗~”
“已经是了！你这个绷带浪费装置！！”
所以理所应当地，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送文件——开着车的那种。
“目的地是异能特务科在市郊的部门。”国木田先生满脸严肃地给我分析任务要求，白板笔的末端划过被磁铁贴在白班上的横滨租界地图：“经过我的规划，以下三条道路只要准时出发就能几乎全程绿灯，而且车流量也是几条主干道里相对最少的。”
“出发时间、速度分配都在这里了，”他把笔记本推到我面前，“只要你亮出侦探社的证件就能进去，这一点社长提前帮你打点好了。”
不愧是国木田先生······我对着他那本【理想】笔记本无语凝噎，不仅仅是因为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时速规划与路径安排，还有他精确到分钟的代办事项。
——虽然那些事项100%会被太宰先生折腾到需要全部推倒重来。
抱歉扯远了。
国木田先生当然不知道我看见笔记本上如蚂蚁排衙般密密麻麻的字迹之后在脑内掀起多大的风暴，依旧在喋喋不休道路安排，甚至还掏出白板笔在地图上仔细描出几条线路，“这份文件比较紧急，相对而言重要程度比较高。”
“而且这是你作为侦探社社员第一次出任务，想必也会受到其他势力的监视和阻拦——所以这一次会安排贤治跟你一起出任务，如果遇到任何可疑的追踪情况和别车情况，先跟侦探社汇报然后再自行决定反制措施。”
坐上车的时候贤治还在揉着肚子喊饿——不怪他，这孩子为了出这趟任务一直到目前大概快中午的时分都空着肚子。我有些心疼他想给他塞点零嘴垫垫肚子，但是国木田先生千叮万嘱地跟我重复“贤治的异能只有在空腹时期才能发挥出来”，话里话外都是“先饿着，委托结束之后再敞开肚子吃”。
“好好带美江出任务，回来请你吃牛肉盖饭。”国木田先生说。
好在贤治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就算没有人请他吃牛肉盖饭也无所谓。他只是单纯地饿。
上车之后，贤治先是坐在后排中间的座位晃着腿跟我扯东扯西，然后是跟我掰着手指头清点自己喜欢的食物——从最喜欢的、又能骑又能吃的牛开始（甚至还讲到“宫泽家家训：牛不听话的时候就揍牛”），接下来是和村里人一起种的蔬菜瓜果（顺便花了很大篇幅跟我描述他的故乡村庄的温馨生活，包括但不限于他们村里惩罚小偷的措施——简单粗暴的“捆了之后扔进悬崖”），再后来是亲手栽培的水稻小麦做成的米饭和糕点，一边讲一边描述那些植物是怎么种出来的，还说自己在附近也种了地，下次要带我去插秧。
不得不说，贤治在描述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或者说他实在是对这些司空见惯了：至少在太空军里没吃过几顿好饭的我已经听得在流口水了。
“美江姐姐，”贤治突然凑过来，“太空里的人吃什么呀？”
“干粮。”我打着方向盘拐弯，“有专门的蛋白质和淀粉补充的粮食，也有粮食工厂生产的小麦做成的面包——呃，你们好像管这东西叫······吐司来着？”
“粮食工厂？”
“嗯，很干，干得要死。像是在啃砖头，一吃一嘴渣。”
“啊？怎么会！吐司不应该是软软的，烤过之后边边上脆脆的吗？”
“我们那里·······主要是粮食本身质量不行。太空里没有土壤，地球的环境也恶劣到没办法大规模地种植物，又要养那么多人，所以只能启用粮食工厂，以口感为代价换取产量——毕竟那个年代可不是用来享福的啊。”
“粮食工厂？是直接合成食物吗？”
“不是，依然是种植，只不过整个流程被人为加速了——先是用可控核聚变带来的庞大电量瞬间完成插秧工作，然后几千几万瓦的强光照射让秧苗迅速地成熟收割，因为整个过程是源源不断的所以看起来像是按了快进的植物生长拍摄的那个过程。”
“因为第一要务是‘绝对高产’，缺少了昼夜温差或者植物正常生长发育所需要的环节，所以糖分积累完全比不上地球上种植的。”我回忆起在直美课本上看到的知识，“所以做出来的吐司也很难吃，没有甜味。”
“没有用心培育的粮食是不会好吃的。”透过后视镜，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贤治一本正经地说，“粮食也好、蔬菜也好，都是能从味道上体现栽培者的心意的。”
“是啊，我也是来了地球之后才知道粮食的栽培这么不容易——哎呀，这啥？！”
旁边一辆黑车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从边上车道窜出来，车头歪向我们车子前方做出别车的一副姿态。幸亏我反应及时，不然车头绝对会直直撞上那车的油钱侧的车门。
贤治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向，差点没坐稳。
“这什么破车啊？”
第一次我只当它是想要变道所以比较突然，但是随后第二次、第三次——这黑车就像是盯上我们了一样一直死咬不放。甚至在我打了转向灯假装准备往左边拐的时候，这两辆车同步地往左偏去——在发现这是假动作之后又气急败坏地直接靠过来，好悬没直接撞上。
正恼火着，国木田先生的声音却突然在脑内响起：“······这次文件比较重要，侦探社与异能特务科又是横滨各路大小组织眼中颇为要紧的标杆，所以恐怕会有一些阻碍。”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一边招呼贤治打电话跟侦探社那边报备一下，一边狂打方向盘一边加速，试图甩开那辆麻烦的黑车。
不太行。
已经几次三番了，甚至透过后视镜还能看见后面有辆车在步步紧逼，而前面的道路逐渐从三车道变为两车道，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出事。
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两辆车都没有牌照——宇宙海盗就是这样的，往往采用无法确认身份的无证驾驶方式：赢了则悄无声息地隐匿身形，死了也不会牵连出与幕后黑手的关系。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追踪。
恐怕我们是真的被什么盯上了。
“贤治，立刻报警！西大街靠近郊区的这个路段有违章别车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执行委托了！”
“好！”后座迅速传来贤治跟警署通话、汇报情况的声音。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逐渐用力，指节都微微发白：车子已经加速到目前允许的最高时速了，无法再快；但是围堵我们的那两辆车明显配置要更加精良，在加速之后没多久就紧随其后，仍旧保持着“一车尾随一车伺机别停（通过别车逼停我们的车）”的尴尬状态。
而我们已经被逼到最右侧车道上了，旁边是栏杆，栏杆边上是一条河。
如果不能再快的话，就真的要死了——冲我来的就算了，可是车上还有贤治和任务······！
“美江姐姐，要不咱们赶紧停车？我去跟他们好好说一下吧。”贤治也明显意识到气氛不对劲，“他们这么针对我们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只要好好说就一定能解决问题的。”
“不能停······现在车速很快，也没有缓冲······”额头上留下一滴冷汗，不像太空允许飞船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突围击破，地球只允许车辆从前后左右进行探索——而少了第三维的坐标（z轴）也直接意味着缺少了至少10个可利用方位——我还是第一次狼狈居然会被区区三个方向的胁迫而苦恼的情况，“一旦撞上咱们车屁股绝对会被压扁，想活下来都难！”
好可恶······如果车子能像前进四一样具备超强的加速度一样，一旦启动就绝对无法被其他载具追上就好了······我咬着牙用力转动方向盘，开始和边上那辆车直接争锋相对地互相做出一副别车的样子，互相威胁。
“贤治，快，跟侦探社报备没有？我可能要采取一点极端一点的措施了！”
“报告中校！已经报备了！”贤治举起手来，“对了，这些蓝色的小球球是什么？——好像还变多了！”
“什么小球——”话被突然哽在喉咙里，因为映入眼帘的那些如同舰队中无视重力肆意漂浮在空中的蓝色小球分明在自然光下闪烁着属于液体的粼粼波光，像透明的蓝色果冻一样自由地逐渐地从车体内壁开始缓缓渗透进来，甚至正逐渐地填满整个车厢。
“这是什么啊？！异能吗？！”
恐惧一下蔓延上来：难道是对方的异能——通过操纵液体让人窒息？
——难道他们对这个文件的重视程度，或者说对于侦探社的仇视程度已经到达这种地步了吗？！
一个愣神间，车子差点真的与边上黑车相撞，我赶紧打偏方向盘，却在慌乱中发现贤治已经安静地被蓝色的溶液逐渐包裹，甚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窒息。
慌乱间我随意地透过后视镜往后扫了几眼，贤治的脸庞并没有因为缺氧而发红，甚至这么一段时间过去了还依旧白白净净的——而蓝色的溶液逐渐开始蔓延到我的身边，将我整个儿也包裹起来。
奇怪的是，我居然也能呼吸。
——这难道是······【深海溶液】？！
——在【前进四】状态下必须提前充满整个舰体舱室、类似于短期冬眠药物的那个富氧溶液，人可以在其中自由呼吸并且进入沉睡。
——因为前进四状态是一种非常极端的状态，所以我入伍后唯一一次泡在深海溶液的经历还是在追捕叛逃的【自然选择】号的那一次。深海溶液触及皮肤的时候是带着凉意的，但是这点凉意随后会被更大的困意所覆盖——整个人于是就放任自己被深海溶液如同透明却密不透风的茧缓缓裹起来，浮沉在其中，直到【前进四】状态结束之后才会醒来。
而那一般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我记得是在末日战役前被迫冬眠，末日战役之后才醒过来的。
但吊诡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困倦，甚至因为液体冰凉的触感反而更加轻松了一点。
不过没有时间给我思考为什么车厢里会突然开始冒深海溶液了，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把目前的困境解决掉。我又加上一脚油门——天啊，这车子居然又能继续加速了——然后三下两下就将两辆围追堵截了许久的黑车远远甩在身后，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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