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进四（2）

8.

下车的时候我还有点踉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舰队训练的时候被绑在离心机上疯狂转动时产生的反胃感，甚至还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我拉开车门，预想之中的液体从车厢中尽数倾倒出来缓缓在地面上漫开、把水泥地面浸出更深的水色却并没有出现，甚至微风拂过带起发丝，还带来一种干爽清新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充盈整个车厢的深海溶液早已倏然消失，仿佛刚刚几分钟之内的极速狂飙与借助违背现有科学水平的加速度甩开敌对势力的围追堵截的刺激事件，都是臆想中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幻梦而已。

而最让人感到震撼的，是这辆堪称朴实无华的小轿车居然能在经历了那种对负荷水准要求极高的加速度之后，依旧完好无损得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要知道，在研制出【前进四】状态之前，各大舰队的工程师们在材料问题上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硬是在公元人发明的“飞刃”纳米材料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发出了更加稳固、更加抗打击的新型材料。

虽然还是不及强相互作用材料——也就是水滴的构造，不然也不至于······

抱歉扯远了。

车厢后座还没有什么动静，我拉开车门，发现贤治已经歪着脑袋靠着后座头部靠枕与靠背的那点高度差睡着了，还咂吧着嘴，看起来是真的饿了。我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小男孩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牛肉盖饭······欸······？”

“那个······已经到了，异能特务科的郊区驻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欸？”贤治揉揉眼睛，“已经到了？”

“嗯······”我挠挠头，“我好像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异能。”

“欸？！”

送完文件之后坐上车，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双手握住方向盘，深吸一口气——

“话说你们异能是怎么发动的来着？”

我扭过头去问贤治。

毕竟是有异能者的世界，应该在启动异能这方面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流程，换言之就是有专门的起手式，再不济大概会喊一声招式名——就像是最近太宰先生摸鱼时打开的侦探社电视机偷看里面循环播放的战斗番一样，几个人大喊一声！然后手上直接出现狂炫酷拽的各种武器或者召唤出各种各样的召唤兽，然后无视重力地在天上窜来窜去拯救世界。

“我不知道啊。”贤治说，“我就是不吃饭的时候力气就能很大，直接把路牌拔出来的那种。”

我敬畏地撇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

当时在入社考核的时候镜花是对着翻盖手机喊“夜叉白雪，杀了这个侦探社社员”，后来敦也跟我提到过他和芥川在对战Guild组合首领的时候也喊过“月下兽”/“罗生门”（话说这种能让异能把大衣变成布刃的操作我还是第一次见，而且好像“罗生门”是一种······杂食性动物来着？细思极恐），甚至乱步先生在碰到来自警署的高难度委托也是先架上他那幅黑框眼镜，喊一声“超推理！”再得出的结论。

原来如此。我悟了。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准备开始了！

“异能力！——前进四！”我握紧方向盘，中气十足地喊出声。

果不其然，淡蓝色的液体开始缓缓地从车厢内壁渗进来，并且以诡异的、在太空中那样不受重力约束的近乎于凝胶的方式漂浮在空中、交融、扩大，在我们两人清醒的目光中缓慢地包裹住全身——从口鼻开始，然后缓慢地如同宇航员头盔一样覆盖住整个头部，最后从上至下地将人整个儿浸入略显粘稠的类似于凝胶材质的深海溶液中。

我看见贤治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种类似于【深海溶液】的特殊液体依旧具备短期冬眠的效力，此时正在通过包裹与渗透的方式缓慢地侵入除了驾驶人员（也就是我）之外所有人的神经。这是一种保护措施：如果在超负荷的加速度下不经任何防护措施，那么人们将会被超重压直接挤到车厢最后——然后鲜红的血花将直接从体内爆开，超重将会把所有人的骨骼也好、肌肉也好尽数碾成一团，最后迅速沉淀出血液里的杂质。

——【爱因斯坦】号和【夏】号在作战最后慌不择路地选择直接绕过系统保护进入前进四状态时，就是这样一种惨状。极其恐怖。

但与【深海溶液】不同的是，这种液体并不会引起驾驶人员（也就是我）的疲惫，甚至会将我的精神状态调节至一个前所未有的亢奋状态——并不是因为吸食什么之后产生的类似于疯癫的状态，而是一种高度清醒及专注的效果。与此同时，载具上的各种机关与操纵用具居然奇异地在我眼中扭曲为“驾驶小型飞行器”的按钮与操纵杆，灵活度也比单纯的汽车要灵敏百倍。

异能启动的空间内完全无视了重力拉扯，一团一团的液体不再坠落，而是‌自我吞噬般‌生长，直至将车厢严丝合缝地彻底占满。边缘处泛着虹膜似的七彩光晕，仿佛裹着一层极薄的皂膜，轻轻一触就会炸裂成万千星辰。

当它膨胀到拳头大小时，表面开始泛起细密的波纹——那不是风的杰作，而是液体分子在无重环境下‌自发的舞蹈‌，像有无数透明的蚯蚓在皮下蠕动。我后来才知道那种光泽如何描述：如同肥皂泡被阳光照耀时，表面那种绚烂又流动着的细小液滴。

我目前没有办法计算异能力·【前进四】状态下的最高加速度水平，而且后来调取监控录像的时候更是惊讶地发现当前时代的摄像头甚至难以完整捕捉载具的踪影。

但是最大的好处就是出任务的时候不需要担心被尾随了。

我愉悦地在侦探社面前急刹车，刹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吱呀”声。下车后我站在人行道上伸了个懒腰，仰头的时候看见国木田先生从侦探社的窗户上探出头来，然后有什么东西突然“啪嗒”一声掉在我脚边。

啊，是半截钢笔。

等等，半截钢笔······？！

秋豆麻袋，国木田先生把钢笔捏碎了？！我惊慌地抬起头：这手劲，恐怖如斯啊！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文件送到了吗？”

甚至没等我们打开侦探社的大门，国木田先生就急吼吼地把门从里面拉开，大有一副“你今天不说明白就别想进这个门”的架势。

“送到啦！”贤治刚刚从短期冬眠的状态中幽幽转醒，此时还揉着眼睛满脸困倦的样子，“是美江姐姐启动了【前进四】，所以车开得很快。”

“前进四？”与谢野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俩。

确实，明明是从一个车上下来的，也经历了同样的旅程，而原本应该因为长途驾驶的专注而疲惫的我此时神采奕奕颇为亢奋，而坐在后座应该休息得不错的贤治却一副睡眠被生生掐断的疲惫面容。倒像是他经历了什么交通安全事故，过度紧张到身心疲惫了。

“前进四在太空军的概念里是一种······类似于汽车的档位（？）的东西。”我解释道，“是一种‘只要开启了前进四，舰队中的其他舰只都不可能追上前进四状态下的舰艇’的状态。——也正因如此，前进四一般只有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用于自保，一般开启需要舰长权限。”

“所以······”谷崎润一郎斟酌着用词：“你们是开着【前进四】回来的？”

“应该说是我的异能·前进四。”我说，“因为正常的前进四加速度会达到120G，是宇宙航行的标准了。”

“啊？”

“而且车子里会冒出那种小球球。”贤治终于恢复了精神，比划着说，“······也不是小球球，像水滴落到荷叶上的那种样子，漂浮在车里，慢慢地包裹住我······然后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目的地了。”

“蓝色的······飘在车里？”直美重复了一遍，有些蒙圈地看着贤治一本正经的样子。

“是深海溶液。”我解释道，“一种高度富氧的液体，在超高加速度状态下逐渐通过呼吸充满人的肺部，再进一步渗透入人体躯干中的腔体，从而包裹住脏器并且进行保护。”

“啊，”太宰先生反着坐在椅子上，小臂叠在椅背最上面垫着脸颊，懒洋洋地补充道，“20世纪上半夜就为了超深潜水提出的这种设想，只要人体内部充满这种液体就能实现与深海中的压力平衡。没想到未来真的研发出了这种产品啊。”

“这么厉害？”敦感叹道，“也就是说，贤治和美江姐······刚刚经历了一场，呃······类似于超深潜水一样的驾驶过程？”

“差不多吧。”贤治脆生生地回答道。

“其实原本进入【前进四】状态是需要预先设定行军路径的，而且往往因为宇宙内部空间极其广阔而不需要担心碰撞的问题——【深空号】的铜墙铁壁足够撞开任何太空垃圾和宇宙碎片。也正因如此，舱体内部逐渐释放的深海溶液会无差别地将所有人带入短期冬眠——也就是贤治刚刚进入的深度睡眠状态——里面。”我说，“但是刚刚我的异能启动的时候，作为驾驶员的我虽然也被深海溶液包裹住，却没有陷入冬眠，这是怎么回事？”

“理论上深海溶液会无差别地导致······短期冬眠吗？”国木田先生若有所思地问。

“是的。如果在超高加速度下依旧保持清醒，人体可能会从内部爆开。”

“应该是社长的异能加持吧。”太宰先生晃悠着他的两条长腿，“毕竟只要正式成为侦探社的一员，异能就会得到加持。”

说着，他转头看向我：“美江，你也不必要完全地将自身异能和现实中的深海液完全对比，毕竟地球上如果没有驾驶员操纵车辆，不说别的，随时随地就会因为没有及时躲开障碍物而直接撞上了。”

是哦。我挠挠头。

发现自己有异能是一回事，但是开发异能又是另一回事。

这几天侦探社大大小小几辆车——从轿车到卡车，无论满载还是空载，无论载人还是载货——一个不落地被我挨个儿试了个遍，从坐在驾驶位上启动异能（我现在终于知道异能的启动只需要意念和专注就行了，难怪每次我热血沸腾地喊招式名的时候太宰先生都捂着嘴抖成筛糠）到坐在副驾驶再到坐在汽车后座乃至于缩在后备箱里······

最后那个馊主意依旧是太宰先生提的，理由是“万一哪天跑路没位置坐还能考虑把人塞进后备箱”。

我当时居然还傻乎乎地同意了！——现在想来简直荒谬：侦探社里贤治镜花直美敦哪一个不比我矮哪一个不更适合被塞进后备箱（没有说不让他们坐座位的意思），我一个182cm上街都要被好心的奶奶们拉着手感慨“多吃一点啊”的竹竿（？）抱着膝盖蜷缩在轿车后座究竟是图什么？

图我能cosplay折叠屏手机还是图我能共情“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的电灯泡吗？

太宰先生！Look in my eyes！Tell me why！！

但是好在前进四诚不欺我，只要我一不在主驾驶位置里就没办法启动。

不过话又说回来，发现这个限制的过程还是蛮社会性死亡的：我一开始坐好、双手握拳置于膝盖上，在心中默念“异能力·前进四！”结果毫无动静，于是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太宰先生（对，又是他）转过头看着我那一副皱着眉用力握拳，神似便秘的样子强忍着笑意跟我说“要不要试试把异能名念出来”，于是我就闭着眼睛喊“异能力·前进四！”

又不行。

于是他得寸进尺，一会儿给我示范一个类似于动漫热血主角的起手式让我模仿，一会儿叫我左手攥着拳头高举过头，做出慷慨宣誓状，一会儿又要我微微颔首顺便双手十指相扣，做出修女祈祷状，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才被注意到车子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动静、所以有些担忧地下来看的国木田先生赏了个爆栗顺便缉拿归案。

“我就知道你这混蛋绝对会捉弄新人！”国木田先生直接拎起太宰先生的衣领就把他高高地抡起来往后甩。

······倒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最后是国木田先生和谷崎润一郎一起协助我把当下所有能想到的异能测试维度记录了个遍。

不过深海溶液能让异能是人间失格的太宰先生也陷入短期冬眠这点，我还是蛮意外的。

“只要异能的本体，”谷崎润一郎在记录数据的时候跟我说，“也就是异能者本人不和太宰先生直接接触就行。”

“比如说敦开着【月下兽】虎化之后，即使抡着拳头狠狠地砸向太宰先生，也会因为瞬间被无效化而退化成普通拳头的攻击。”他补充道，“虽然说并不能完全抵消伤害——毕竟冲击在那呢——但是效果肯定是弱于被异能强化的情况的。”

与谢野凑过来看，顺便插了句嘴，“不过直接对他施加异能还是蛮麻烦的。”他们对视一眼，“上次那家伙被敌人从心口那边捅了一刀，还是得等到濒死的时候才能施加【君死给勿】。”

“好危险啊。”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