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我盯着那些水痕发呆,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才将我拉回现实。
"抱歉,经过综合评估,您的条件暂时不符合我司岗位要求..."
今天第三封拒绝邮件。我把手机扔到床上,发出一声闷响。床垫很薄,弹簧硌得后背生疼,但我懒得挪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月租一千二,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栖身之所。
毕业三个月,投递简历四十七份,面试八次,零offer。我机械地数着这些数字,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失败的人生一个合理的解释。窗外雨声渐大,打在生锈的空调外机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哒哒声。
我翻了个身,摸到床头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打火机咔哒响了三次才点燃,劣质烟草的味道立刻充满了狭小的房间。我深吸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用手背粗暴地抹掉,却发现越抹越多。
"废物。"我低声骂自己,声音嘶哑。
手机又亮了一下。我条件反射地抓起来,希望是哪家公司突然回心转意。但只是移动发来的话费提醒。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想起银行卡里仅剩的八百多块钱,胃部一阵绞痛。
大学四年,我算不上优秀,但也从未挂科。平平无奇的成绩,毫无亮点的实习经历,再加上面试时总控制不住的紧张和结巴——这样的组合在就业市场上毫无竞争力。上周那场面试,HR直白地告诉我:"我们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的员工,不是需要培训的应届生。"
我掐灭烟头,摸到枕头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蓝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点开招聘网站,机械地浏览着那些要求"三年以上工作经验""抗压能力强""性格外向"的岗位描述,每看一条,胸口就沉闷一分。
"要不...回家算了?"这个念头第无数次冒出来。老家的小县城或许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至少不用付这么贵的房租。但随即,父亲那张永远阴沉的脸浮现在眼前:"供你上大学花了多少钱?就这点出息?"
我猛地合上电脑。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我沉重的呼吸。
拿起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几个社交软件间滑动。微信里只有班级群和几个几乎不联系的同学;QQ空间里满是同龄人晒出的入职照片;微博上充斥着陌生人的热闹。我突然觉得,这座城市里有八百万人,却没有一个能听我说话的人。
手指停在一个蓝色图标的软件上——"树洞",一个主打匿名的社交平台。我很少用这个,只在特别孤独的夜晚登录过几次,和陌生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互道再见,再也不见。
今晚,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它。
界面很简洁,随机匹配陌生人,匿名聊天,随时可以离开。我盯着那个"开始聊天"的按钮,犹豫了几秒才按下去。
"正在为您寻找聊天对象..."系统提示道。
匹配成功的音效响起,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您已和'长生'配对成功。"
我盯着那个ID看了两秒。长生,像个老人的名字,又或者取自"长生不老"?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打招呼,对方的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今天辛苦了。"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或修饰。我愣住了。预想中的开场白应该是"你好""在吗"或者更轻浮的"小哥哥/小姐姐多大了",而不是这样一句...像是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的话。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知如何回应。对方又发来一条:"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休息吧。"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里某个紧锁的盒子。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涌出来。这一次,我没有擦。
"我今天又被拒绝了,"我打字的手在发抖,"第三家公司。"
发送出去后,立刻后悔了。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凭什么要听我抱怨?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结束聊天,像其他人一样消失。
但长生的回复很快:"一定很难受吧。"
不是敷衍的"加油"或者"下一个更好",而是承认了我的痛苦。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安慰。
"我简历太普通了,"我继续打字,仿佛要把积压的情绪全部倾倒出来,"面试时又总是紧张。我室友说我性格太懦弱,不适合在大城市打拼..."
消息发出去后,我盯着屏幕,等待对方像其他人一样给出那些我听腻了的建议——"你要自信一点""多练习面试技巧""简历要包装一下"。但长生只是回了一句:"你室友很过分。"
我眨了眨眼睛。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这边,而不是指出我的不足。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慢慢打字,"我确实...不够好。"
"被拒绝不代表你不够好,"长生的回复出乎意料,"只是不合适而已。"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雨水依旧敲打着窗户,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你经常这样安慰陌生人吗?"我问道,突然对这个叫长生的人产生了好奇。
"不经常。"长生的回答依然简洁,"只是今天恰好在线。"
我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原来我不是特别的那个,只是对方随手回复的无数陌生人之一。
"那...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准备结束这场偶然的对话。
"你住在哪个区?"长生突然问道。
我警觉起来。在网上透露个人信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想到现在雨很大,"长生说,"如果你住得近,可以推荐几家还不错的公司。"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为自己的多疑感到羞愧。"我在浦东,靠近世纪大道。"
"巧了,我也在浦东。"长生发来一个微笑表情,这是对话中第一个表情符号,"明天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岗位。"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陌生人。但长生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帮助别人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为什么帮我?"我忍不住问。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长时间,长生的回复才跳出来:"因为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我愣住了。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
"没关系,"长生很快回复,"和你聊天让我感觉好一些。所以,互相帮助?"
我感到一种奇怪的联结,尽管我对这个叫长生的人一无所知。"好。"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我讲述自己找工作的经历,长生偶尔插入一两个问题或简短的评论。没有刻意的安慰,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建议,只是平静地倾听。我发现自己说了比预期多得多的话,甚至提到了对父亲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这些我连对大学室友都没说过。
"很晚了,"长生突然说,"你该休息了。"
我这才注意到已经凌晨一点多。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偶尔的水滴从屋檐落下。
"嗯,明天还有一场面试。"我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你说要帮我看看工作机会..."
"明天联系。"长生说,"晚安,程既明。"
我盯着自己的全名出现在屏幕上,才意识到在对话中不知不觉透露了真名。而长生...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仍然只有那个像是化名的ID。
"晚安,长生。"我回复道,然后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但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翻身面向墙壁,闭上眼睛,第一次在没有安眠药的情况下感到困意袭来。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我模糊地想:长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