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我站在一间空旷的会议室里，对面坐着十几个面目模糊的面试官，他们轮流把简历撕碎扔在我脸上，纸屑像雪片一样落满我的肩膀。我张嘴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明亮，偶尔有夜归人的车灯扫过天花板。我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刺痛了刚适应黑暗的眼睛。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蓝色图标的软件。距离上次和长生对话已经过去两天，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句"晚安"上。我盯着那个对话框，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大概早就忘记我了。"我这样想着，却看到对话框顶部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睡不着？"长生的消息跳了出来，简单得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我盯着那三个字，突然感到一阵鼻酸。手指比大脑先一步行动："做噩梦了。"

发出去后才意识到这听起来多么幼稚。一个成年人因为噩梦而半夜惊醒，还要向陌生人诉苦。我急忙补充："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

"没关系，我也醒着。"长生回复得很快，"噩梦很可怕吗？"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提起噩梦，得到的回应总是"别想太多"或者"只是个梦而已"。没有人问过我，那个梦有多可怕。

"我梦见面试失败，"我慢慢打字，"但比现实中更...屈辱。"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终于把最羞耻的部分也打了出来，"在梦里，我连为自己辩解都做不到。"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我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仿佛把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分了一半给别人。

"嗯。"长生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却让我莫名觉得他在认真想象那个场景。

也许是深夜的脆弱，也许是两天积累的疲惫，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其实我今天又去面试了，又失败了。这是我这周第四次失败。"

"hr说我回答问题太犹豫，看起来不够自信。"我继续打字，仿佛要把所有积压的委屈都倾倒在这个深夜的对话框里，"但我真的准备了很久，我把可能的问题都写下来，反复练习...可一进那个房间，看到那些审视的眼神，我的脑子就一片空白。"

长生的回复很简短："嗯，然后呢？"

这两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紧锁已久的话匣子。我告诉他我是如何从一个小县城考到这座城市，如何在大学四年里始终保持中等成绩而不引人注目，如何在毕业季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拿到offer，而我连简历关都过不了。

"我爸昨天打电话来问工作找得怎么样，"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我说还在找，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家里为了供你上大学借了多少钱吗'。"

发完这段话，我的视线模糊了。眼泪滴在屏幕上，我胡乱用袖子擦掉，生怕错过长生的回复。

"父母总是这样。"长生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直接，"他们觉得焦虑和压力能激励我们，却不知道那只会让人更害怕失败。"

我盯着这句话，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在这个潮湿的深夜里，有人用一句话理解了我所有的委屈。

"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从不敢向任何人问出这句话，却在凌晨三点向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寻求答案。

"你想听真话吗？"长生问。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

"你只是太累了。"长生的回复缓慢而清晰，"找工作本来就是一件消耗精力的事，更何况你还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期待。"

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怎么也止不住。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泣，手机屏幕在一旁不断亮起。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

"失败几次不代表什么。"

长生的一条条消息在黑暗中亮起，像是一盏盏小小的灯。我哭得更厉害了，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或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理解的感动。

"谢谢你。"我抽噎着打字，"对不起，突然说这么多负能量的话。"

"没关系，"长生回道，"说出来比憋着好。"

我靠在床头，慢慢平静下来。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我发现自己竟然和长生聊到了天亮。

"你总是这样吗？"我忍不住问，"我是说，这么耐心地听陌生人抱怨。"

"不常。"长生的回答依然简洁，"但你不一样。"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哪里不一样？"

"你很真诚。"长生说，"大多数人只是想要安慰或答案，你是真的在分享你的感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评价。从小到大，我的"敏感"和"想太多"总是被当作需要改正的缺点，却第一次有人把这称为"真诚"。

"天亮了。"长生突然说，"你应该再睡一会儿。"

我看向窗外，确实，朝阳已经染红了远处的天际线。"你呢？不睡吗？"

"我还有事要做。"长生的回答带着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情绪，"晚上聊？"

"好。"我答应得很快，快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什么时候开始期待和一个陌生人的下一次对话了？

放下手机，我缩回被窝。奇怪的是，那个往常冰冷潮湿的被窝今天似乎温暖了些。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我想象中长生的样子。一定是个温柔的人，有着平静的眼神和耐心的微笑，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对你失望的长辈，又像是一个永远站在你这边的朋友。

这个想象让我感到安全。在入睡前的朦胧中，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次感到不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