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闹钟响起第三遍时,我终于挣扎着从被窝里伸出手。窗外下着小雨,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我盯着那些水珠看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起来。
是长生发来的消息:"今天有面试吗?"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自从那天深夜长谈后,我们已经连续聊了三个晚上。每次对话都不长,但长生的每句话都像一块浮木,让我在这个快要溺毙的求职季得以喘息。
"有,十点半。"我飞快地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策划。"
"别紧张。"长生的回复很快,"记得我昨天说的吗?"
我抿了抿嘴,想起昨晚长生给我的建议——"把面试官想象成你大学时最和善的那位教授"。这个方法听起来有些幼稚,但不知为何,从长生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可信。
"记得。"我回道,"我会试试的。"
"嗯。"长生只回了这一个字,却让我莫名感到安心。
洗漱时,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比上周又深了些,下巴上冒出一颗红肿的痘痘。我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把面试官想象成火教授。"我小声对自己说。火教授是我大二时的写作课老师,总是戴着圆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是我大学四年里为数不多让我感到亲切的老师。
这个想象意外地有效。当我坐在面试室外等待时,心跳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失控。我甚至能感觉到手心是干燥的——这在过去两个月的面试经历中几乎从未有过。
"程既明先生?"前台小姐叫我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面试室比我想象中小很多,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坐在对面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耳垂上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眉上方一道浅浅的疤痕,为她温婉的面容平添几分锐利。
"池昭野。"她伸出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创意总监。"
我握了握她的手,触感温暖干燥。"您好,我是程既明。"
出乎意料的是,池总监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常见的"介绍一下你自己",而是"你最近读过最有意思的文案是什么?"
我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偏离预期的问题反而让我放松下来。我告诉她我喜欢地铁站里某个护肤品的广告语——"你不是油,你是光没找对角度"。
"有意思。"池总监嘴角微微上扬,那道疤痕随之牵动,"能看出为什么喜欢吗?"
"它把缺点重新定义为特点,"我慢慢组织语言,"而且用了一种...近乎诗意的表达方式。"
池总监轻轻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推到我面前:"试试看,给这个咖啡馆写一句slogan。"
纸上只有简单几行字:胡同里的独立咖啡馆,主打手冲,顾客多是附近上班族。
我盯着那几行字,突然想起大学时常去的那家小店。木质桌椅,窗台上的多肉植物,还有老板手写的每日推荐...
"每个匆忙的早晨,都值得一杯慢下来的咖啡。"我写下这句话时,手指有些发抖。
池总监接过纸页,沉默地看了几秒。那道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明天能来复试吗?"她突然问道,"见见我们的客户总监。"
走出公司大楼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站在路边,突然有种不真实感——这是我第一次在面试后没有感到沮丧或自我怀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长生:"怎么样?"
我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又强烈,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们素未谋面,甚至连对方的照片都没见过,但我却在这个时刻无比渴望与他分享。
"很顺利!"我打字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面试官池总监让我现场写了句广告语,她说明天要我去复试..."
消息发出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话痨。但长生没有打断我,只是在每条消息后回复"嗯"或"然后呢",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给我足够的空间倾诉。
"她说要见客户总监。"我最后写道,"是不是代表有希望?"
"嗯。"长生的回复依然简洁,却让我感到一种踏实的温暖。
复试出乎意料地顺利。三天后,当我收到录用邮件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长生。那时是下午三点多,我正坐在出租屋的床上,反复读着那封邮件,生怕自己看错了任何一个字。
"长生,我拿到offer了!"
发出去后,我才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这个小小的改变让我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长生的回复出乎意料地快:"恭喜。"
只有两个字,却让我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了好久。我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所有细节:月薪六千五,朝九晚六,双休,还有我最在意的——"真的是文案策划的岗位,不是打杂的!"
"嗯。"长生回道,"很适合你。"
这简单的肯定让我鼻子一酸。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听过太多"先随便找个工作干着"的建议,好像我的坚持和偏好都是不切实际的奢望。但长生从一开始就明白,我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一份糊口的工作。
入职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穿上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反复检查领带是否端正。地铁上,我忍不住给长生发消息:"今天第一天,好紧张。"
"不用紧张。"长生回道,"做你自己就好。"
公司比我想象中要大。前台带我认识部门同事时,我努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最让我紧张的是,我的直属上司就是池总监。
"工位在靠窗位置。"池总监指了指那片区域,眉骨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有不明白的问赵哥,他带你。"
我的工位确实靠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影。桌上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附着一张便利贴:"别碰,会扎手。——行政部"
这个带着警告的欢迎礼物让我忍不住笑了。我拍了张照片发给长生:"我的新工位!仙人掌说是欢迎礼物,但警告我不要碰。"
长生的回复比平时慢了些:"像你上司。"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池总监那道疤,不也是看似警告实则保护的存在吗?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池总监是个严格的上级,修改文案时毫不留情,但每次批评后都会详细解释问题所在;坐在我旁边的赵哥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文案,总在我卡壳时不动声色地递来参考资料;就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会在早上跟我打招呼。
这些细碎的温暖,我都一一分享给长生。有时是池总监修改过的文案照片,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字批注;有时是加班时池总监让前台订的宵夜;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今天写的标题被客户一次通过了"。
长生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但我知道他在那里,就像知道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自然。
一个月后的周五晚上,部门聚餐。酒过三巡,同事们开始聊起各自入行的原因。轮到我时,我说起了那个让我决定做文案的瞬间——大二时的一篇作业被火教授当堂朗读,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文字有价值。
"所以你是文学系的?"池总监突然问道,那道疤在餐厅暖光下几乎看不见了。
"嗯,汉语言文学。"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但那一刻,我恍惚觉得她眉宇间的锐利柔和了几分。
回家路上,微醺的晚风吹拂着脸颊。我掏出手机,给长生发了一条语音:"长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建议,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这样一份...被看见的工作。"
发出去后,我才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发语音。酒精模糊了我的克制,却让某种更真实的情感浮出水面。
长生的回复来得比平时都晚。当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手机才亮起:"被看见的感觉好吗?"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很想告诉他,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只是薪水或前途,更是池总监红笔批注里藏着的期待,是同事们喊我"小程"时的亲昵,是那个带刺的仙人掌无声的欢迎。
而这一切的转机,都始于那个雨夜,一个叫长生的陌生人简单的一句"今天辛苦了"。
但我最终没有发出这段话。有些感受太过庞大,反而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只是回道:"嗯,特别好。晚安,长生。"
"晚安。"他回道,像过去每一个夜晚一样。
我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的月光。在这个城市里,我终于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和一个愿意听我分享所有细碎悲喜的人。
虽然我们素未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