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历翻到十一月，窗外的梧桐开始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站在公司茶水间，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领带系得比三个月前熟练多了，头发也修剪得恰到好处，连池总监都说我"终于有点广告人的样子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赵哥发来的消息："小程，会议室，紧急会议。"

我放下咖啡杯，快步走向会议室。推开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池总监眉间那道疤在会议室的冷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客户否决了第三版方案。"她开门见山，"程既明，你是主创，说说想法。"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这是我第一次负责完整方案，前两版被否决时，池总监还安慰我说"新人交学费很正常"。但现在，她的眼神里只有公事公办的冷静。

"我...我认为我们可以从情感角度重新切入..."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到池总监在摇头。

"不够。客户要的是数据支撑，不是文艺腔调。"她转向其他人，"今天加班，重做。程既明，你跟赵哥学习一下数据可视化。"

会议结束后，我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赵哥递来一叠资料："别往心里去，池总监对事不对人。"

我勉强笑了笑，翻开资料。数字、图表、市场分析...这些冰冷的元素让我想起大学时最讨厌的统计学课程。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打，却打不出一个字。

下班时已是深夜。我拒绝了同事们吃宵夜的邀请，独自走向地铁站。冷风刮在脸上，我突然想起已经两周没登录那个蓝色图标的软件了。

自从工作步入正轨，我的生活被各种会议、方案填满。长生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上个月："降温了，记得加衣服。"我没回复，因为当时正在赶一个紧急提案。

回到家，我机械地热了份便当，然后点开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APP。消息列表里，长生的头像安静地挂在最上方，最后一条消息依然是他提醒我加衣服的那句。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有种强烈的倾诉欲。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字：

"长生，我今天搞砸了。我负责的方案第三次被客户否决，池总监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废物..."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两周不联系，一上来就是负能量轰炸，任谁都会反感吧？我急忙补充："抱歉，这么久没联系，一上来就说这些..."

消息显示已读，但长久的"对方正在输入..."后，什么也没发过来。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太久不联系，连长生这样的好脾气也懒得理我了。

我放下手机，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走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明明三个月前，我还因为找到工作而欢欣鼓舞，现在却连最基本的方案都做不好。

躺在床上，我再次拿起手机。聊天界面依然停留在我的道歉上，长生没有回复。我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谁会永远做别人的情绪垃圾桶呢？即使是长生这样温柔的人，也会累的吧？

我关掉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还要早起修改方案，没时间伤春悲秋了。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回到了大学宿舍，正在为明天的考试熬夜复习。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猛地睁开眼，窗外还是漆黑的。

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长生的三条未读消息：

"抱歉，刚才在处理一些事情。"

"方案被否决不是你的错。池总监选择你负责，说明她相信你的能力。"

"试试把情感诉求和数据结合起来？比如先讲一个故事，再用数据证明这个故事的普遍性。"

我盯着屏幕，眼眶突然发热。这个时间点，正常人都在熟睡，长生却还记得回复我的抱怨，甚至给出了具体建议。

我打字的手有些发抖："你怎么还没睡？"

几乎是立刻，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夜班。"长生简短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你最近很忙？"

这个问题让我鼻子一酸。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慢慢打字："嗯，接手了新项目，每天都在加班...对不起，这么久没联系你。"

"不用道歉。"长生的回复带着我熟悉的包容，"工作重要。"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座城市里，只有长生会在我凌晨三点的倾诉后，不仅不嫌烦，还认真给出建议。也只有长生，在我消失两周后，依然愿意倾听我的烦恼。

"长生..."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甚至没见过面。"

聊天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终于，一条消息跳出来：

"因为你说'谢谢'的样子很真诚。"

我盯着这句话，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我拿到offer后对他说的那句谢谢。那么普通的两个字，他竟然记到现在。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我打字："你快去休息吧，明天...不对，今天还要上班呢。"

"嗯，晚安。"长生回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方案会通过的。"

我放下手机，感觉胸口那种沉闷的压抑感减轻了不少。长生的存在就像夜里的星光，不耀眼，但足够让我在迷路时找到方向。

第二天上班时，我按照长生的建议重新梳理了方案。当我把"故事+数据"的框架讲给赵哥听时，他惊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开窍了啊！"

池总监看完修改后的方案，那道疤微微舒展："这才像话。"她顿了顿，难得地加了一句，"进步很快。"

下班时，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长生这个好消息。但打开聊天软件时，我突然停住了。长生凌晨三点还在工作，现在肯定在补觉。我不能再像昨晚那样自私地打扰他了。

我关上手机，决定等晚上正常时间再联系。走在回家的路上，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但我的心里却暖融融的。

原来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真的有人愿意在凌晨三点，为一个失联两周的陌生人点亮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