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撕裂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曲香檀残存的意识。墨连城那决绝的“走”字犹在耳畔,裹挟着葬神渊深处探出的、那遮蔽天穹的黑暗巨爪带来的无尽威压与灵魂悸动,一同沉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如百年。
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风雪,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种被强行触碰、被玷污的冰冷黏腻感,将曲香檀的意识从混沌的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尝试睁开,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缕被“呼唤”过的、诡异悸动的余痛。她费力地掀开一线眼帘。
没有污浊的风雪,没有灰黄的天空,没有令人作呕的腥甜。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笼罩在死寂幽蓝中的世界。
头顶是高耸入云的冰崖峭壁,如同巨人冻结的利齿,犬牙交错地合拢,只留下狭窄的一线天光。那光并非晴朗的日光,而是被厚重的、亘古不化的玄冰过滤后,投射下来的冰冷幽蓝,勉强照亮了这个被遗忘的深谷。
空气冷冽到近乎凝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起一片细小的冰雾。绝对的寂静统治着这里,连风声都消弭无踪,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和血液在近乎冻结的血管中艰难流淌的粘稠声响,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她正躺在一块巨大而光滑的玄冰平台上。身下传来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直透骨髓,却奇异地压制住了腰肋伤口处那缕阴邪侵蚀之力的躁动。平台边缘,是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浓稠的墨蓝色,水面平滑如镜,不起丝毫波澜,倒映着头顶那一线幽蓝的天光和嶙峋的冰壁,将整个冰谷的寂静与幽冷加倍地渲染出来。
目光艰难转动。墨连城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他背对着她,站在寒潭边缘,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玄色衣袍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沉。他双手正以一种极其玄奥复杂的轨迹在身前虚空划动,指尖牵引着丝丝缕缕纯净的青色流光。那些流光并非随意游走,而是精准地没入地面、冰壁、甚至寒潭水面,留下一个个微不可察、却散发着强大空间隔绝与净化波动的古老符文印记。符文一闪即逝,如同烙印在虚空之中,一层肉眼难辨、却真实存在的青色光膜,正以他为中心,缓缓覆盖、弥合着这个冰谷唯一的入口——那道被强行撕裂的空间裂缝。
他在布阵。一个强大到足以隔绝葬神渊那恐怖存在感知的隐匿结界!曲香檀心中瞬间明了。强行撕裂空间远遁,又立刻布下如此规模的守护结界,即便是墨连城,此刻的气息也明显比在雪原时沉凝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消耗。
她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丹田深处,那股属于她的玄灵本源之火依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之前被墨连城强行灌注的、那浩瀚精纯的生命之力,此刻却如同温顺的溪流,在她干涸的经脉中缓缓流淌,滋养着受损的根基,顽强地抵御着腰肋伤口处那缕阴邪之力的反扑。这力量……带着他独有的、冷冽松香般的气息,霸道地占据着她的感知。
“醒了?”墨连城低沉的声音响起,并未回头,手上结印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精准而稳定。最后一个复杂的符文隐入虚空,那层笼罩冰谷入口的青色光膜彻底稳固,隔绝了外界一切气息,也将这方狭小的天地封存成一个绝对静谧的囚笼。
曲香檀没有回答,只是撑着手臂,强忍着灵魂深处的不适和身体的虚弱,缓缓坐起身。破碎的衣襟下,腰肋的伤口被一层柔和的青色光晕覆盖,暂时压制了疼痛,但那道被乌光撕裂的、如同毒蛇烙印般的痕迹,依旧狰狞地提醒着她遭遇的一切。
“这是何处?”她的声音带着重伤初醒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冰冷。
“绝域冰谷,”墨连城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那道刺目的伤口时,眼底的冰寒又深了一层,“葬神渊的‘眼’暂时还照不到这里。”他走到冰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凝神,内视。那邪秽之力的侵蚀远超表象,它在啃噬你的本源印记。”
本源印记!曲香檀心头一凛。那是她力量的核心,是玄灵女帝存在的根基!她立刻摒弃所有杂念,强压下对墨连城这命令口吻的不适,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意识如丝,沉入丹田气海。
那原本应该如同熔炉般炽烈燃烧的玄灵本源火种,此刻黯淡无光,只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赤金,在微弱地跳动。火种周围,丝丝缕缕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阴冷气息,正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它!每一次蠕动,都试图渗透进那赤金的火种核心,每一次渗透,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本源力量的微弱流逝!更可怕的是,这阴冷气息仿佛有生命般,竟在缓慢地、极其顽固地,在她本源火种最核心的、那象征着她生命与力量烙印的“帝纹”上,留下微不可察的侵蚀痕迹!
这不仅仅是力量侵蚀,这是……根源污染!是要从最根本上,抹去她“曲香檀”的存在烙印,取而代之!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比这冰谷的万年玄冰更加刺骨!
就在这惊怒交加、心神震荡的瞬间——
嗡!
一股沛然莫御、精纯至极的生命之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猛地从她头顶百会穴灌入!如同九天银河倒灌,瞬间冲散了因窥见本源被蚀而产生的灵魂惊悸!
是墨连城!他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了她身后,双掌虚按在她头顶与后心!
“守住心神!驱逐它!”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她识海中炸响,带着涤荡邪秽的力量。
那浩瀚的生命之力并非强行攻击那墨绿气息,而是化作无数坚韧无比的青色细丝,如同最灵巧的织网,精准地缠绕、包裹住那些附着在本源火种和帝纹上的墨绿“寄生虫”!青丝蕴含着强大的净化与生机之力,与墨绿气息甫一接触,便爆发出激烈的对抗!
嗤嗤嗤——!
灵魂深处仿佛响起了无数细微却尖锐的腐蚀与净化交织的声音!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比之前强横十倍!曲香檀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牙关紧咬,一丝鲜红从唇角溢出。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墨绿气息在纯净生命力的包裹下疯狂扭动、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反噬那青色细网,甚至顺着青丝反向侵蚀墨连城的力量!
“哼!”身后的墨连城发出一声冰冷的闷哼,显然也承受着反噬的压力。但他灌入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磅礴、更加精纯!青色细网光芒大盛,强行压制着墨绿气息的暴动,一点点将其从本源火种和帝纹上剥离、驱赶!
这是一场无声而凶险至极的灵魂拉锯战!曲香檀紧守心神,调动起自身那微弱的本源火种,全力配合着墨连城的青色力量,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风暴中拼命燃烧,抵抗着那试图熄灭它的污秽寒流。
时间在这极致的对抗中失去了意义。冰谷死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和力量对抗引发的细微空间震颤。
就在那墨绿气息被青色细网强行剥离了大半、本源火种的光芒终于有了一丝恢复迹象的刹那——
异变陡生!
被剥离汇聚的那团墨绿气息,仿佛知道自己即将被彻底净化,骤然放弃了挣扎,反而向内疯狂塌缩!一股极其阴冷、混乱、带着亵渎与毁灭意味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从那塌缩的核心爆发出来,并非攻击力量,而是狠狠刺入了曲香檀毫无防备的识海深处!
嗡——!
曲香檀的意识瞬间被拖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只有冰冷、粘稠、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同化的黑暗物质,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挤压着她残存的意识。无数扭曲的、充满怨恨和贪婪的呓语在她“耳边”响起,如同亿万只毒虫在啃噬她的精神壁垒:
【归…来…】
【融…合…】
【完美…容器…】
【放弃…抵抗…拥抱…永恒…】
更令她心神剧震的是,在这片纯粹污秽的黑暗意识冲击中,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本源悸动!那感觉…那感觉竟与她苏醒时,在那万年玄冰棺中,感受到的自身本源残留的波动…隐隐呼应!仿佛这污秽黑暗的源头,与她…与她曾在那冰棺中沉睡的某种状态…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这恐怖的认知,如同最毒的诅咒,瞬间动摇了她的心神!识海的防御壁垒,在那无孔不入的亵渎意念和这诡异的熟悉感冲击下,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墨绿色的、充满毁灭欲的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这丝裂痕,猛地钻了进来,试图污染她的核心意识!
“不——!”曲香檀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尖啸,意识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抵抗那入侵的毒蛇!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轰!
一道纯净、浩瀚、带着无上威严意志的青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剑,猛地劈开了这片污秽的识海黑暗!墨连城的力量,竟然直接侵入了她的识海!
青光照耀之处,黑暗如潮水般退散,那些扭曲的呓语瞬间被净化消弭!那条钻入的墨绿毒蛇在青光中发出凄厉的“嘶鸣”,瞬间被蒸发殆尽!
“凝神!那是邪秽的蛊惑幻象!守住本我!”墨连城威严而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在识海中隆隆回荡,强行稳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神壁垒。
外界。
盘坐在曲香檀身后的墨连城,脸色骤然一白,一缕鲜红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溢出。强行侵入他人识海驱逐邪秽,尤其是驱逐这种层次极高的污染源,对他而言亦是极大的负担和凶险。
但他眼神冷冽如铁,没有丝毫退缩。借助识海内那道青色光柱的指引,他灌入曲香檀体内的净化之力骤然爆发,如同最后的清剿!
“净!”
一声低喝!
嗤啦——!
曲香檀丹田内,那团被青色细网包裹、塌缩挣扎的墨绿气息核心,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寒冰,在一声凄厉到穿透灵魂的无声尖啸中,彻底被磅礴的净化之力湮灭!化作一缕带着腥甜焦糊味的青烟,从她周身窍穴散逸而出,旋即被冰谷的极寒冻结成细微的黑色冰晶,簌簌落下。
本源火种上的最后一丝污秽被清除,那微弱的赤金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黯淡,却重新焕发出属于它自身的、纯净而尊贵的光芒。核心帝纹上那细微的侵蚀痕迹,也在纯净生命力的滋养下,开始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
笼罩在灵魂上的冰冷粘腻感如潮水般退去,识海中的黑暗与亵渎呓语也彻底消散。
曲香檀猛地睁开眼!幽深的瞳孔深处,赤金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冰冷与惊疑取代。她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肌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灵魂深处,那被污秽意念冲击、以及那丝诡异熟悉感带来的悸动余波,仍在隐隐作痛。
她霍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墨连城。
墨连城缓缓收回双掌,指间残留的青光迅速敛去。他抬手,随意地抹去唇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惯有的漠然。但他的脸色透着消耗过度的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曲香檀时,里面的凝重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深沉了。
“暂时压制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蚀魂之印的根……比我想象的更深。它并非单纯的外力侵蚀,更像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曲香檀,“…某种早已埋下的种子,被强行唤醒激活了。”
早已埋下的种子?曲香檀心头巨震!葬神渊…冰棺…那诡异的熟悉感…墨连城的话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炸开一道刺目的裂痕!
难道……难道她在那冰棺中的“死亡”与“苏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那诡异的黑雾、那拥有她面容的镜像、这能侵蚀她本源的邪秽之力……都与她在那冰棺中的经历有关?
她猛地抬头,看向墨连城,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什么?关于那冰棺?关于葬神渊?还有……那东西最后喊的‘容器’?!”
墨连城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复杂难明。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墨蓝色的寒潭边,低头凝视着那死寂无波、却深不见底的诡异水面。幽蓝的光线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冰谷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压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来时——
咕嘟。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冒泡声,突然从死寂的墨蓝色寒潭中心传来。
两人目光瞬间锁定潭心!
只见那平滑如镜的水面中央,毫无征兆地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气泡,随即破裂。紧接着,一圈圈极其细微的涟漪,以那破灭的气泡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打破了潭水亘古的平静。
更诡异的是,随着涟漪的扩散,潭水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暗色流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同时,一个极其缥缈、仿佛隔着无尽水层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丝线,悄然缠绕上两人的感知:
【…镜…非镜…】
【…渊…之影…】
【…双魂…归一…方…能…破…局…】
【…小心…他…】
意念碎片模糊不清,带着水流的冰冷和亘古的沧桑,传递着零散的信息,却指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
镜非镜?渊之影?双魂归一?小心他?这个“他”指的是谁?墨连城?还是……葬神渊里那个恐怖的存在?
曲香檀和墨连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疑。这神秘的冰谷寒潭,这突兀出现的意念碎片,仿佛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在混乱的棋局上,又投下了一枚更加诡谲莫测的棋子。
潭水的涟漪缓缓平复,重新恢复了死寂的墨蓝,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那残留的冰冷意念碎片,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两人的心神之中。
墨连城缓缓转过身,再次看向曲香檀,他的眼神深沉如渊,方才的复杂情绪被一种更加决绝的冷冽所取代。
“你的问题很多,”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但现在,你需要力量。”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落在她腰肋间那道狰狞的伤口上,也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她那依旧虚弱的本源火种。
“这冰谷的玄阴寒气,能暂时压制你体内残留的蚀魂之印躁动。而这座寒潭……”墨连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墨蓝色的死水,眼底掠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它的核心,孕育着‘玄阴冰魄’。”
玄阴冰魄!曲香檀瞳孔微缩。那是传说中只存在于极阴绝地核心的天地至宝,蕴含着最精纯的玄阴本源之力!对于修炼阴寒属性功法的人来说是无上圣物,而对于她这样以玄灵帝火为本源的存在,则是剧毒!贸然接触,足以冰封她的火种,让她万劫不复!
“你疯了?”曲香檀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墨连城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你的帝火本源被蚀魂之印污染,如同明珠蒙尘。常规的恢复,只会让那污染的‘根’随着力量恢复而愈发壮大。唯有借助极致相反的玄阴之力,以毒攻毒,强行淬炼、剥离那深入本源的污秽烙印,方有一线重塑根基、甚至…破而后立的可能。”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曲香檀:“过程,会比刚才驱除表层侵蚀痛苦百倍,凶险万倍。九死一生。你,敢不敢赌?”
冰谷幽蓝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光滑冰冷的玄冰地面上。死寂的墨蓝寒潭,如同深渊之眼,无声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