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连城的声音,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暴怒和濒临失控的疯狂,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寒水牢冰冷浑浊的水面上,也砸在曲香檀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解药在哪里?!”
那四个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死寂的黑暗。
刺目的光线依旧灼烧着眼球,曲香檀被迫紧闭着眼,眼皮在强光的刺激下不受控制地痉挛。冰冷的污水随着她身体的颤抖,再次没过头顶,带来灭顶的窒息感和刺骨的寒意。呛咳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痛苦的呜咽。手腕脚踝被铁链勒紧的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的剧痛。
解药?
这两个字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混沌绝望的意识里,激起一片冰冷而混乱的涟漪。葬心……无解……那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
“呃……”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破碎的音节,头颅因痛苦而无力地垂向水面,湿透的长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说——!”墨连城向前猛地踏出一步!靴底重重踏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入口,逆光的面容轮廓紧绷如刀削,那双燃烧着骇人寒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水中那个如同破败玩偶般的身影,耐心已被彻底焚尽!“朕再问你最后一次!解药!!”
他身后的太医和内侍吓得浑身一抖,几乎要瘫软在地。那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烈焰,几乎要将这阴暗的牢狱点燃!
解药……解药……
曲香檀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这致命的催逼中疯狂撕扯。葬心无解……可墨连城在要解药……曲小檀……她……她真的中毒了?那毒……真的发作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念头,在无边的绝望黑暗中,骤然闪现。
那念头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细针,猛地刺破了包裹着她灵魂的厚重冰层!
剧痛依旧,寒冷依旧,绝望依旧。
但就在这铺天盖地的黑暗和毁灭之中,在那根毒针刺破的微小裂隙里,一丝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快意,如同毒藤的嫩芽,悄然滋生出来。
快意?
是的。快意。
那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清晰地穿透了麻木的躯壳。像是被冻结的血液里,终于注入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滚烫的毒液!
曲小檀……中毒了。
葬心……发作了。
无解!
这认知如同地狱深渊里骤然燃起的鬼火,带着冰冷的、毁灭性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那长久以来积压的、被囚禁的屈辱,被践踏的尊严,被剥夺的一切,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对曲小檀和墨连城的刻骨怨恨……在这一刻,被这鬼火彻底点燃!
墨连城……他在害怕!他在恐惧!他像一头被戳中了致命弱点的困兽,在疯狂地咆哮!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视若珍宝的人……正在被无形的毒蛇噬咬!而他,束手无策!
“嗬……”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般的喘息,从曲香檀紧抿的唇缝间溢出。那不是痛苦的呻吟,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扭曲的共鸣。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湿透的长发黏在脸颊两侧,水珠不断滚落。她终于,一点点地,睁开了那双深陷的眼。
强光刺目,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血色的水雾。但她依旧努力地,透过那层水雾,望向逆光处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玄色身影。
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死寂,也不再是崩溃的恐惧。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奇异的光。像是濒死沼泽里升腾起的、幽绿色的磷火,冰冷,诡谲,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以及……一丝深埋在平静之下、呼之欲出的、剧毒般的嘲弄。
墨连城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心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接触到那奇异目光的刹那,骤然绷紧到了极致!那眼神……不对劲!那不是恐惧,不是求饶,甚至不是疯狂!那是一种……一种洞悉了什么、甚至……在欣赏着什么的眼神?!
“你……”墨连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怒意和那丝不祥的预感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你笑什么?!”
曲香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拉扯。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笑容。肌肉因寒冷和虚弱而僵硬,嘴角的弧度扭曲而怪异,牵扯着干裂的唇瓣,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布满裂纹的陶土面具。水珠顺着她尖削的下巴滴落,砸在浑浊的水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没有发出笑声。
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在湿漉漉的睫毛遮掩下,燃烧着越来越盛的、冰冷的磷火。那火光跳跃着,清晰地倒映着墨连城因暴怒而紧绷的身影,也倒映着她心中那片骤然被毒火燎原的、名为复仇的焦土。
她看着墨连城,看着他那双燃烧着骇人怒火、却难掩深处一丝惊疑的眼睛。
然后,她微微偏了偏头,动作僵硬而诡异。
沾满污水的、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起,颤抖着,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指尖的皮肤被污水泡得发白发皱,伤口处渗出的血丝在水里晕开淡淡的红。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没有声音发出。
但墨连城,以及他身后所有屏息凝神的人,都清晰地“看”懂了那无声的口型——
【在……这……里。】
指尖点着心脏的位置。
无声的口型诉说着解药的下落。
【在……这……里。】
墨连城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看清那口型和手势的瞬间——
“铮”然断裂!
一股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席卷了他!他目眦欲裂,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帝王的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择人而噬的凶兽般的狂怒!
“你——找——死——!!!”
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巨龙的嘶吼,震得整个寒水牢都在嗡鸣!玄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扑向悬吊在水中的曲香檀!一只骨节分明、蕴藏着恐怖力量的大手,带着撕裂一切的劲风,狠狠扼向她的咽喉!这一次,再无丝毫迟疑!他要捏碎这毒妇的喉咙!碾碎她每一根骨头!
就在那死亡之手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刹那——
曲香檀一直死死盯着墨连城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冰冷磷火,骤然达到了顶点!
她沾着污水的、枯瘦的指尖,依旧死死点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沾满污水的嘴唇,猛地张开!
“嗬——!”
一声用尽她残存所有生命力的、嘶哑到极致的、如同破败风箱被强行拉断般的厉啸,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剧毒的嘲弄,骤然撕裂了牢狱的死寂,狠狠撞向扑来的墨连城!
那声音,如同垂死夜枭最后的绝唱,尖利,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快意”!
这声突如其来的、饱含剧毒意味的厉啸,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墨连城暴怒的神经!他的动作,在那尖利破空声灌入耳膜的瞬间,竟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凝滞之间——
“噗!”
一大口暗红的、粘稠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如同喷溅的墨汁,猛地从曲香檀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
那血,浓得发黑,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和腐败混合的气息,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水面,也溅上了墨连城近在咫尺的玄色龙袍下摆!
曲香檀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猛地向后一仰!头颅无力地垂落,仅靠勒紧的铁链维持着悬吊的姿态。喷涌的鲜血顺着她的下巴、脖颈,汩汩流淌,滴落在污浊的血水中,晕开更大片的暗红。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冰冷磷火的眼睛,此刻如同被骤然掐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空洞的、失去焦点的灰败。嘴角,却残留着一丝凝固的、诡异而扭曲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诅咒。
墨连城的手,悬停在距离她咽喉寸许的空中。指尖沾染了几点温热的、暗红的血珠。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
暴怒的咆哮戛然而止。
沸腾的杀意凝固在眼中。
只有那双深邃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这具瞬间失去所有生息、如同破败残荷般悬吊在血水中的躯体,以及她嘴角那抹凝固的、令人心悸的诡异笑容。
寒水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毒蔓,在冰冷凝固的空气中,疯狂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