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阁深处,青铜星轨仪核心那暗紫色三角锥体上撕裂般的符号归于沉寂,仿佛从未闪烁过。但曲香檀识海中那道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指令——“找到那扇‘门’”——却如同不灭的烙印,每时每刻都在灼烧着她的意志。
她需要眼睛,需要爪子,需要撕开迷雾的工具。
“玄鸦。”她站在秘阁中央,冰冷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穿透了这片死寂的星辰囚笼,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细微的回响。
话音落下的瞬间,秘阁穹顶最幽暗的角落,那片连幽蓝冷焰都似乎无法触及的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一道人影,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直接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滑落,单膝跪在曲香檀身后三丈之外。他全身包裹在一种奇特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衣袍中,没有一丝多余装饰,连面容都隐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之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他跪在那里,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铁锈与某种特殊草药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那是常年浸染在杀戮与追踪中的味道。
这便是大玄女帝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暗刃——玄鸦卫。他们不在任何官署名录,只效忠曲香檀一人,如同游弋在帝国最深阴影里的鸦群。
“主上。”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岩石。
曲香檀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星轨仪那缓缓运转的冰冷圆环上,仿佛在解读星辰的密语。“天墟城。”她吐出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查。掘地三尺。所有异动,所有异闻,所有不属于玄灵之物……尤其是,”她微微一顿,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勾勒出那个扭曲图腾的轮廓,“刻着此等印记的人、物、痕迹。城中但凡与‘蛊’字沾边,无论巫医、药铺、典籍……尽数掌控,活物带回,死物封存。”
“诺。”玄鸦卫首领应声,没有半句多余询问,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向后滑退,重新隐没于穹顶那片深沉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秘阁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星轨仪永恒的低沉嗡鸣。曲香檀转身,曳地的龙袍拂过冰冷的地面,走向那扇沉重的青铜门。幽蓝的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当秘阁沉重的青铜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那片冰冷的星辰世界,曲香檀并未回到寝宫休憩。她踏入了御书房。
这里灯火通明,暖炉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与秘阁的彻骨冰寒截然不同。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分门别类。一份不起眼的、来自钦天监的密报被单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简洁却触目惊心的记录:“……三日前子时,天墟城上空,星宿‘离火位’骤现异芒,赤红如血,光冲斗牛,持续七息方散。星官王弼妄议‘荧惑守心,大凶之兆’,已被羁押待审。”落款日期,正是夜宴遇刺的当晚!
血色的星芒……天墟城……时间分毫不差!
曲香檀指尖划过“王弼”这个名字,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荧惑守心?老掉牙的把戏。她将密报丢回案上,目光转向另一堆奏折——那是来自都察院和吏部,关于近半年来官员动向的详细记录。她的手指在那些名字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位置上。
兵部侍郎赵恒,月前其幼子突发“怪疾”,高烧不退,遍请名医束手,后得一“云游方士”以奇药救治,旬日即愈。方士踪迹难寻。
户部给事中孙礼,两月前其母寿宴,收受天墟城巨贾“金玉堂”主所赠“域外奇石”一座,色泽暗红,纹理诡谲。
礼部仪制司主事钱庸,上月告假省亲,目的地……正是天墟城毗邻的“青萍镇”,归期延误三日,归后精神恍惚。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只无形的手,借着“血蟒蛊”、“血色星芒”、“天墟城”这根线,隐隐串了起来。每一个名字背后,都透着一股刻意掩饰却又欲盖弥彰的不寻常气息。这些平日里在朝堂上或激昂陈词、或谨小慎微的面孔,此刻在曲香檀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
她拿起朱笔,在那几个名字上,缓缓画下了一个个鲜红的圈。每一个圈落笔,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朱砂如血,浸透了纸背。
翌日,宣政殿。
金钟鸣响,百官肃立。然而气氛却与往日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大殿。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瞟向丹墀之上那抹金色的身影。
曲香檀高踞龙椅,神情淡漠,如同俯瞰凡尘的神祇。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冰冷的龙椅扶手。那轻微的“笃、笃”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有事启奏。”她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却让阶下百官的头颅垂得更低。
短暂的、令人难熬的沉默后,御史中丞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启禀陛下,关于昨日夜宴惊扰圣驾之事,臣等已督促有司严查,然……然刺客尸身离奇焚毁,线索中断,恐……恐需些时日……”
“哦?”曲香檀终于抬起了眼。那目光平平扫过御史中丞,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尸身焚毁?线索中断?”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看来,是有人嫌朕查得太慢,替朕清理了。”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传来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
殿门轰然洞开!
两队全身覆盖着玄色重甲、面覆狰狞兽面面具的武士,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洪流,踏着震人心魄的步伐涌入大殿!他们手中并非寻常仪仗,而是出鞘的长刀!冰冷的刀锋在殿内烛火映照下,反射着刺骨的寒芒!沉重的甲叶摩擦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瞬间撕裂了朝堂虚伪的宁静!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宣政殿!
“玄甲卫!”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玄甲卫,女帝亲军,只遵帝命,如臂使指。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信号——流血的时候到了!
百官骇然色变,许多人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
曲香檀缓缓站起身。金线龙袍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她俯视着下方那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玄甲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冰锥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兵部侍郎赵恒。”
“户部给事中孙礼。”
“礼部仪制司主事钱庸。”
“御史台侍御史张廉……”
一个个被朱笔圈定的名字,从她口中清晰吐出,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道冰冷的判决。
随着她每念出一个名字,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卫便精准地跨步而出,沉重的铁靴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闷响,如同踏在众人的心口。他们无视被点名者瞬间惨白的脸色、绝望的辩白或瘫软的挣扎,铁钳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扣住其肩膀臂膀,如同拖拽待宰的牲畜,粗暴地将人从队列中拖拽出来!
“陛下!冤枉啊陛下!”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臣不知……臣何罪啊?!”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辩解在肃杀的殿内响起,更添几分凄惶。然而那丹墀之上的身影,眼神漠然如冰封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勾结域外,窥探禁中,其心可诛。”曲香檀给出了冰冷的定论,没有证据罗列,没有冗长审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宣判。“拖下去。”
“诺!”玄甲卫齐声应诺,声震殿宇。他们拖着那些面如死灰、魂飞魄散的官员,如同拖走一袋袋无用的垃圾,任凭他们哭嚎挣扎,径直拖向殿外那片未知的、代表着死亡与清洗的阴影。
殿内剩下的官员,如同狂风暴雨后幸存的鹌鹑,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已经提前弥漫开来,那是权力的铁腕,是女帝冷酷无情的清洗。他们深深低下头颅,不敢与丹墀上那尊杀神的目光有任何接触,唯恐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
曲香檀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刮过每一张惊惧的脸。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殿门之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投向了遥远而诡秘的天墟城方向。
“传旨。”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比刚才的杀伐之音更让人心悸,“即日起,封禁天墟城。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臣……遵旨!”新任的九门提督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退朝。”两个字落下,曲香檀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龙袍翻涌起一片冰冷的金色波涛,身影没入丹墀之后的阴影里。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惨叫声。宣政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颗在恐惧中疯狂跳动的心脏。空气中,那无形的血腥味,似乎更加浓烈了。
鸦羽已然蔽日,血洗的序幕,才刚刚拉开。而真正的狩猎场,在那座被封锁的、迷雾笼罩的天墟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