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夕阳在天台水泥地上流淌,还残留着一点点灼人的余温。钟宴丞倚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鞋底无意识地蹭着脚下水泥地上蜿蜒的细小裂缝。林嘉树蹲在地上,正将塑料带里面的零食饮料一件件往外掏,薯片、饼干、话梅、汽水……铺排开来。
“怎么还没来?”钟宴丞忍不住低声问。
林嘉树还没答话,脚步声和谈笑已经撞了上来。杨序谦和吉临骁一前一后冒出头,杨序谦夸张地吸着鼻子:“哇!薯片!嘉树你发达了?”
紧接着是符舒望和符知夏紧随其后,最后一级台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清宴终于出现在天台边缘。
她微微喘着气,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夕阳的金光恰好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天台、海风和他们所有人。
“抱歉抱歉,”谢清宴声音带着点跑动后的微喘,“被老师临时叫住了。”
林嘉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堆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指着地上那堆小山似的零食:“来啦?正好!今天管够,放开吃!”
谢清宴的目光在那堆远超平日的零食上打了个转了一圈说道:“嘉树,你中彩票了?”
林嘉树脸上的笑容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可眼底那点强撑的光彩却瞬间黯淡下去。他拿起一包薯片,塑料包装在他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像是在掩饰某种更深的声响。
“嗯……算……算是吧。”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让所有说笑都停了下来。
晚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下学期高三了嘛,”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伙伴们,最后落在谢清宴脸上,“我得……转回老家那边的学校了。那边……抓得紧点。这算是……嗯,离别礼物吧。”
“咔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是杨序谦手里那包刚撕开还没来得及享用的薯片,脱手掉在地上,仿佛林嘉树说的不是人话,而是什么外星语言。“转……转学?回老家?嘉树你……”
符舒望喃喃道:“这么突然?”
吉临骁沉默着,谢清宴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钟宴丞感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清宴凝固的侧影,那个瞬间,一种冰冷的恐惧,比任何一次考试失利都更尖锐地刺穿了他——谢清宴,她也是转学来的!嘉树可以这样毫无征兆地宣布离开,那么她呢?会不会在某一个同样平常的傍晚,也像嘉树此刻一样,带着那种强装的轻松笑容,然后轻飘飘地说出同样的话。
钟宴丞突然想对着谢清宴喊出来:“你不会走的,对吧?” 可话涌到嘴边,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堵住,只能化作喉结一次艰涩的滚动。他猛地扭开头,望向远处海平线上燃烧的落日余烬,仿佛那刺目的光芒能灼伤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喂喂喂,干嘛啊你们!” 林嘉树用力拍了下手,试图驱散这沉重的空气。
“不就换个地方刷题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高三!咱们的目标是什么?是星辰大海!是高考金榜!” 他抓起几包零食,不由分说地塞进杨序谦和吉临骁手里。
杨序谦被他一推搡,像是从梦游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被硬塞的零食,又看看地上狼藉的薯片碎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对对!嘉树说得对!不就是……异地备考嘛!考完咱们再战!别太想我们啊!”
“老套。”吉临骁低声咕哝了一句,却也默默地撕开了一包饼干的包装袋,小口地咬起来。符知夏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帮杨序谦一起收拾地上的狼藉。
钟宴丞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也拿起一罐冰红茶。金属罐壁的冰凉触感从掌心直抵心口,稍稍压下了那阵翻腾的灼热和恐慌。他拉开拉环,泡沫涌出沾湿了手指,他仰头喝了一大口。
林嘉树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海港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火,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喂,你们说……咱们这‘海风特遣队’,以后还能凑齐吗?” 他故作轻松地笑着,眼睛却望着远处模糊的海岸线,没有看任何人。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在空旷的天台上盘旋。
该散了。
大家沉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空易拉罐、揉皱的包装袋被归拢到一起,塞进那个曾经装满了零食和告别的空塑料袋里。动作都有些迟缓,仿佛这样就能拖住时间的脚步。没有人说“再见”,只有含糊的“走了啊”、“路上小心”、“回头发信息”之类的低语,被风吹散。
谢清宴走在最后。她站在楼梯口,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轮廓。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脸上努力维持着那个浅淡的微笑,目光扫过每一个伙伴,最后,似乎不经意地,在钟宴丞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仅仅一瞬。钟宴丞却觉得心脏像是被那目光轻轻烫了一下。
随即,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里,脚步声哒哒哒地向下远去,越来越轻,最终被城市夜晚的底噪彻底吞没。
天台上只剩下钟宴丞一个人。他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捏着那个早已喝空、被体温捂得不再冰凉的易拉罐。夜风毫无遮挡地吹拂着他,带着海水咸涩的气息,猛烈地扑在脸上。他用力吸了一口气,那咸味直冲鼻腔,竟有些刺眼,逼得他眼眶微微发热。
脚下,是那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垃圾袋,装着刚刚结束的夏天和猝不及防的离散。路灯昏黄的光,把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沉默地投向天台尽头那片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