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你们终于要迎来属于你们的高光时刻了!”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锐利又饱含期许,“努力备战吧!记住,读书,是通往成功的最快捷径!没有之一!”
成功?捷径?这些词语此刻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带着一种遥远的、不真切的虚幻感。钟宴丞下意识地扭头,视线投向窗边那个熟悉的位置——谢清宴正蹙着眉,低头演算着什么。
还好,她没走。林嘉树转回原校的匆忙背影,在记忆里留下了一个突兀的空白,像一幅完整画作上被硬生生撕掉的一角。
谢清宴还在,符家疑似双胞胎还在,还有吉临骁、杨序谦…他们六个,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维系着,依旧在图书馆陈旧的书架间穿梭,在小区安静的角落埋头苦战。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无情地缩减,图书馆里那股陈年纸张和旧木书架混合的气息,几乎成了他们呼吸的空气。每个人的桌上都堆砌着堡垒般的习题册和卷子,汇合成备考季特有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钟宴丞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目光落在摊开的数学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上。繁复的几何图形和密密麻麻的条件符号像纠缠的荆棘,刺得他眼睛发涩。他端起手边早已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
“老钟,这题辅助线你添哪儿了?”旁边的吉临骁用笔杆捅了捅他的胳膊肘,声音压得低低的。
钟宴丞猛地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吉临骁推过来的试卷。那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形,他定了定神,勉强把散乱的思绪拉回来,拿起笔:“这儿,连接这个点和这个顶点……”
天台~
“喂,你们记不记得,”符知夏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天台角落沉闷的低气压,她狡黠地眨眨眼,看向谢清宴和符舒望,“就高二刚开学那会儿,清宴在食堂打饭,那个不锈钢餐盘,‘哐当’一下,直接扣地上了!米粒儿、菜汤,天女散花!”
谢清宴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又羞又恼地伸手去捂符知夏的嘴:“符知夏!闭嘴!都陈芝麻烂谷子了!”
“哈哈哈!”符舒望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肩膀抖动着,“怎么不记得?当时清宴那表情,啧,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我们俩冲过去,一个捡盘子,一个拽着她赶紧溜,那叫一个狼狈!”
“就是就是,”符知夏挣脱谢清宴的手,笑着补充,“清宴还念叨了好几天,说那个糖醋排骨可惜了!”
谢清宴捂着脸,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透出来:“求求你们忘了这事吧…我的黑历史啊…”
“这算什么,”符知夏笑着摆摆手,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梦幻的光,“哎,说真的,等熬过这地狱模式,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你们最想干嘛?”
我啊,一定要去海边!就躺在沙滩上,听着浪声,啥也不想,睡他个三天三夜!然后嘛……”她拖长了调子,脸上泛起憧憬,“找个地方学调酒!酷酷的那种!”
“海边?”符舒望撇撇嘴,“多晒啊!我才不去当咸鱼干。我要去学烘焙!烤出香喷喷的面包蛋糕,开个小小的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舒望的甜’!天天被奶油香包围,想想就幸福得要晕过去!”
谢清宴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眼神却变得温柔而坚定:“我…我想学医。”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林医生那样的医生。”她顿了顿,仿佛在确认内心的声音,“感觉…能实实在在地拉住些什么。”
“拉住些什么?”符知夏好奇地追问。
谢清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远处的海边,蓝天,白云上,没有解释。
天台的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吹拂过少年们的脸颊和衣角。不远处,男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吉临骁双手撑着生锈的栏杆,身体微微前倾,望着远处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务实:“大学?先冲个TOP再说吧。专业嘛,金融、计算机,哪个风口大搞哪个。搞钱!搞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带我爸妈满世界转悠去,让他们也开开眼!”他挥了挥手,仿佛已经握住了那金光闪闪的未来。
杨序谦靠在他旁边的栏杆上,姿态放松些,手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纯粹是装酷),闻言嗤笑一声:“俗!忒俗!钱是重要,但光有钱没劲儿。”他弹了弹那根“道具烟”,“我啊,考海军空军学院,到时候天天在天空中穿梭。”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钟宴丞,“丞哥,你铁定是计算机吧?全国编程大赛,下个月初就决赛了?准备得咋样了?听说今年决赛场地在京大?”
钟宴丞一直安静地听着,背靠着冰凉的水泥墙,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上。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编程大赛”,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嗯,”他应了一声,“还在准备。”他顿了顿,仿佛要甩开什么沉重的思绪,刻意把话题扯开,“也不知道林嘉树那小子现在干嘛呢?全国赛他肯定也报名了,就是不知道进了决赛圈没。”
“他啊,”吉临骁接口,“估计在那边学校也天天泡机房呢。上次看他朋友圈,凌晨三点还晒代码,配文‘燃烧吧,CPU!’ 卷王本色不改。”
“全国赛时间确实挺紧的,”杨序谦掐着手指算,“三周?还是四周?反正够喝一壶的。”
“三周零两天。”钟宴丞几乎是下意识地报出了这个精准的数字。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个数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瞬间凿穿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三周零两天……母亲苍白瘦削的脸庞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还有医生办公室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和沉重的叹息。一股冰冷的麻意猛地从脚底窜上脊背。
“丞哥?”杨序谦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陡然变白的脸色,疑惑地靠近一步。
“没事,”钟宴丞飞快地别开脸,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有点闷,下去透透气。”
三周零两天。
这个精确到天的倒计时,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它不是指向金灿灿的奖杯和通往顶尖学府的阶梯,而是指向一个他拼命想逃避却无法回避的终点——母亲生命的终点。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他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生疼。是主治医生林叔叔发来的信息:“小钟,方便时尽快来医院一趟,你妈妈的情况…需要和你详细谈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冲下楼梯的。
冲进住院部大楼,那股浓烈的、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像一张湿冷的网,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他猛地刹住脚步,眩晕感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单人病房门口,林叔叔果然站在那里。
“小钟,”林叔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更让人心慌,“别急,先喘口气。”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林叔叔靠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神情比刚才更加凝重。“情况…不太好。”
他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铺垫,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癌细胞扩散的速度远超预期,多个脏器功能都在快速衰竭。我们用了最大耐受剂量的药物…效果甚微。”
钟宴丞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晃动,他用力抓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墙皮里。
“小钟,”林叔叔的语气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你要有心理准备。以目前的状况…她可能…撑不过七月了。”
“撑不过七月了。”
这五个字,像五把冰锥,狠狠地、精准地钉进了钟宴丞的耳膜,然后一路向下,刺穿了他的心脏、肺腑。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