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第七天,谢清宴站在礁石上,海风卷着咸腥气灌进她宽大的校服袖口。钟宴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灰蒙蒙的堤岸尽头,脚步匆忙,带着一种被强行拽离题海的仓促。他停在她几步之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清宴?物理最后两章的公式我还没……”
“钟宴丞,”谢清宴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每一个字都砸出沉重的涟漪,“高考前,我只要一个答案。”她深吸一口气,海水的咸涩直刺鼻腔,“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世界骤然失声,只剩下海浪单调而冷酷的拍击。风卷起谢清宴额前的碎发,露出她眼底那片孤注一掷的荒原,那里正燃烧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星火。
钟宴丞的脸色瞬间褪得比浪尖的泡沫还要苍白。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仓皇地投向远处铅灰色的海平线。那沉默像冰冷的海水,一寸寸漫上来,淹没了谢清宴眼中微弱的光。
就在那点光即将彻底熄灭时,谢清宴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弧度薄而锋利。她没有转身,目光却像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直直刺向他瞳孔深处。
“高二运动会结束开始之前,”她开口,声音是淬了冰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忆锋利的棱角,“你说,等闭幕式完了,有话要跟我说。你脚受伤了,我去医务室看你。你只是忍痛笑了笑,叫杨序谦送你回家了……后面,你就当没事发生一样。”
钟宴丞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开合,像离水的鱼。
“更早呢?”谢清宴向前逼近一步,海风将她质问的气息吹到钟宴丞脸上,“高一,我被王丽她们堵在后巷。书包里的被翻得满地都是……是你冲进来的,钟宴丞!是你把他们打跑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碎的颤音
“在跟李燕对峙之前,你在校门口对我说,再相信你一次’!你的眼神那么烫,烫得我以为……”她哽住,巨大的委屈和经年的等待如潮水般上涌,逼红了眼眶,“我信了!我一直等!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等到高二,等到现在!等到高考都要来了!钟宴丞,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耍我?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连开口都不敢?”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尖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钟宴丞最后的防御堤坝。他猛地抬起头,一直死寂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挣扎。那深不见底的沉默终于被撕裂,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嘶吼冲口而出:
“不是!我没有——!”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斗。他死死盯着谢清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赤红和某种近乎绝望的焦灼。他向前踉跄一步,似乎想抓住她,又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手伸到一半,徒劳地僵在半空。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反复翕动,仿佛有千钧重的话语在唇齿间疯狂冲撞,却最终被某种更巨大的、冰冷的力量死死扼住喉咙,碾碎成含糊而绝望的气音。
“……不能……我……” 那破碎的字眼刚挤出喉咙,就被呼啸的海风瞬间撕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只有他眼中那铺天盖地的痛楚和无力,沉甸甸地砸在谢清宴面前,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也更冰冷。
谢清宴眼中的最后一点星火,在他那声徒劳的嘶吼和随之而来的、更深沉更绝望的缄默里,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期盼化为冰冷的灰烬。她看着他那双写满挣扎却终究无言的眼睛,一切都已明了。
她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没有再看钟宴丞一眼,她猛地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狂风摧折却不肯倒下的芦苇,一步步踏着嶙峋的礁石,朝着灰暗的堤岸走去。海风灌满她单薄的校服,鼓荡着,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钟宴丞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钉死在礁石上的标本。他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堤岸的转角。直到此刻,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垮下肩膀,紧攥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掌心赫然是几个深陷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
海浪不知疲倦地扑上来,冰冷的海水漫过他的鞋面,浸透裤脚。他对着空茫喧嚣的大海,终于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瞬间就被风浪吞没。
那未出口的千言万语,那沉甸甸的秘密,连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一起沉入了七月的深海。只有海风,裹挟着亘古的咸涩与沉默,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滩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