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灼热地倾泻在医院灰白色的外墙上。钟宴丞站在三楼的窗边,目光穿过玻璃上斑驳的指纹,落在远处一棵被晒得发蔫的椰子树上。树影婆娑,像极了他此刻摇晃不定的意识。
"宴丞,手续都办好了。"杨序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沉稳。
钟宴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剥落的油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天前,他还是那个刚刚结束高考、意气风发的少年;三天后,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手里攥着母亲的死亡证明。
"殡仪馆的车半小时后到。"吉临骁补充道,他向来话少,此刻更是字斟句酌。
钟宴丞终于转过身来。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白色T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处还有不知何时溅上的咖啡渍。他看起来像是被人从内到外掏空了,只剩下一具勉强支撑的躯壳。
"谢谢你们。"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符舒望从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走来,手里拿着三瓶矿泉水。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看到钟宴丞终于肯离开窗边,她快步走过来,将其中一罐递给他。
"喝点东西。"她轻声说,目光在钟宴丞脸上逡巡,像是在确认他的灵魂是否还在身体里。
钟宴丞机械地接过水,却没有打开。
"谢清宴知道了吗?"符舒望突然问道,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瞬间凝固了。杨序谦和吉临骁交换了一个眼神,而钟宴丞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回老家了。"钟宴丞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不用通知她。"
符舒望皱起眉头:"可是——"
"舒望。"杨序谦打断她,摇了摇头。
符舒望却不肯放弃:"宴丞,我们都知道你和清宴...这种时候她应该在这里。"她的声音柔软下来,"你们明明都..."
"我说了不用。"钟宴丞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罕见的锋利。他转身走向病房,背影僵硬得像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走廊里一时只剩下自动贩卖机运转的嗡嗡声。符舒望转向杨序谦,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不告诉清宴?他们明明..."
"这是宴丞的决定。"杨序谦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吉临骁靠在墙边,目光追随着钟宴丞离去的方向:"他现在的状态...可能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尤其是谢清宴。"杨序谦轻声补充。
符舒望咬住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可这不正是需要彼此的时候吗?他们那么..."
"舒望,"杨序谦按住她的肩膀,"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病房里,钟宴丞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白色的床单已经被护士换过,平整得仿佛从未有人躺过。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掩盖了所有关于母亲的气息。他缓缓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
三天前,他刚走出高考考场,手机里是母亲艰难的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儿子,妈妈等你回。"他记得自己笑着回复了一个"好"字,还加了个笑脸表情。那时的阳光和今天一样刺眼,他眯着眼睛,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符舒望压低的声音:"他都说不用通知了..."
"可他们明明都爱着对方的啊..."符舒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钟宴丞闭上眼睛。爱。多么奢侈的字眼。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谈爱?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能保护好。谢清宴应该拥有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钟宴丞,不是这个跪在医院地板上、灵魂支离破碎的空壳。
走廊上,争论还在继续。
"我们应该告诉清宴。"符舒望坚持道,"宴丞现在需要她。"
"然后呢?"杨序谦反问,"让她从老家赶回来,看着宴丞崩溃的样子?宴丞已经够难受了,不需要再觉得自己在拖累别人。"
"可这不是拖累!这是互相扶持!"
吉临骁突然开口:"也许...宴丞只是想保护清宴。"
钟宴丞听着朋友们的声音,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吉临骁说得对,也不对。他确实想保护谢清宴,但更多的是...他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谢清宴眼中可能会出现的怜悯,不敢面对自己此刻的软弱,更不敢面对——如果谢清宴来了,他可能会彻底崩溃这个事实。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谢清宴的场景。高考结束那天,他们在校门口分别。谢清宴拖着行李箱,说要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一周后就回来,"他笑着说,"到时候我们好好庆祝。"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钟宴丞记得自己当时多么想吻她,但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现在,他多希望当时能勇敢一点。
门外突然安静下来。钟宴丞抬起头,看到符舒望推门而入。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宴丞..."她轻声唤道,在他身边蹲下,"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承担这些。"
钟宴丞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不是一个人。有你们在。"
"但这不一样。"符舒望固执地说,"清宴她..."
"舒望,求你。"钟宴丞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哀求,"别告诉她。"
符舒望望着他,终于点了点头。她伸手拍了拍钟宴丞,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
钟宴丞没有回答。窗外,那棵椰子树的影子已经拉得很长,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始终够不着。他想,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不会再好起来了。
殡仪馆的车准时到了。杨序谦和吉临骁帮忙处理各种手续,符舒望则一直陪在钟宴丞身边。当他们推着母亲的遗体走向电梯时,钟宴丞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俯身,轻轻整理了一下母亲额前的碎发。她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钟宴丞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那时他觉得母亲的手有魔法,一碰就能赶走所有病痛。
"再见,妈妈。"他低声说,然后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身后,符舒望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掏出手机,翻到谢清宴的联系方式,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
杨序谦说得对。这是钟宴丞的选择,他们必须尊重。即使这个选择会让两个相爱的人在这个夏天,隔着无法言说的痛苦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