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丞推开包厢的玻璃门时，海风岛没有冬天，也有寒气。他站在门口跺了跺脚，目光穿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包厢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谢清宴正低头涮着一片毛肚，暖黄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来了？"杨序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手里还端着半杯啤酒，"我的消息发出去一个半小时了，你现在才过来的？"
钟宴丞没回答，他的视线像是黏在了谢清宴身上。透过蒸腾的雾气，她模糊的轮廓与记忆中那个扎着马尾的少女重叠在一起。高一那年冬天，他们也曾这样，一群人挤在火锅店里，谢清宴被辣得眼泪汪汪却还要往碗里加小米椒。
"别光站着看啊。"杨序谦用手肘捅了捅他，"跟当年你把我推到知夏旁边一样，现在该我还你了。"
钟宴丞这才注意到自己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谢清宴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她低头查看时，一缕头发从耳后滑落，垂在脸颊边，钟宴丞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想起以前帮她别头发的触感。
"爱，就大声说出来。"谢清宴轻声念出林嘉树的短信，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不要再偷偷流眼泪了..."
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钟宴丞的目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火锅的喧闹声、朋友的谈笑声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倒影。
"好久不见了，兄弟！"杨序谦突然提高音量，一把揽住钟宴丞的肩膀，硬是将他带到谢清宴旁边的空位，"挤一挤啊，给老同学让个座。"
谢清宴手忙脚乱地往旁边挪，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钟宴丞的腿。那一小块相触的皮肤像被烫到似的，她迅速缩回，却看见钟宴丞耳尖微微发红——这个反应太过熟悉，高中时每次不小心肢体接触，他都会这样。
"嘉树说你要来拿请柬。"符舒望笑着递过一杯新倒的酸梅汤，"先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外面风挺大的吧？"
钟宴丞道谢接过，谢清宴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心脏突然像被攥紧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听见吉临骁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啊，明明都在一个城市，非要等到婚礼请柬才肯见面。"
"就是，"符知夏立刻接话，"像当年某些人，明明互相喜欢，非要等毕业才..."
"吃肉吃肉！"杨序谦突然夹起一大筷子肥牛塞进妻子嘴里，"这个熟了，特别嫩。"
谢清宴低头搅动碗里的蘸料，感觉脸颊发烫。她能闻到钟宴丞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冷冽的气息。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鼻子发酸。
"你爸爸恢复得怎么样？"钟宴丞突然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
"挺好的，明天出院。"谢清宴盯着碗里渐渐化开的麻酱，"谢谢你...手术很成功。"
一阵尴尬的沉默。吉小葵突然从儿童座椅上探出身子，好奇地打量着钟宴丞："叔叔，你是医生吗？"
"是啊。"钟宴丞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套迷你听诊器挂件，"送给你，小医生。"
谢清宴看着他和孩子互动时温柔的眼神，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们经常照顾学校附近的流浪猫 ，蹲下喂食的样子。十三年过去，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哎哟，我突然想起来！"符舒望猛地站起来，"小葵的钢琴课作业还没练呢！我们先走了啊。"
"对对对，我们也要去看婚礼场地。"符知夏立刻会意，拽着杨序谦起身，"你们慢慢吃，账已经结过了。"
还没等谢清宴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风风火火地收拾好东西，吉临骁甚至贴心地帮钟宴丞把外套挂在了更远的衣架上。吉小葵被抱走时还天真地问："干妈不和漂亮叔叔一起走吗？"惹得大人们一阵轻笑。
转眼间，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口还在咕嘟冒泡的火锅。谢清宴盯着汤锅里上下翻滚的香菇，感觉心跳声大得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他们还是老样子。"钟宴丞突然说，"一点没变。"
谢清宴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朋友们离去的方向，嘴角挂着怀念的微笑。这个侧脸她太熟悉了——高三那年他坐在窗边看书时，阳光也是这样描摹他的轮廓。
"是啊，"她轻声回应，"就像圣诞节那天，杨序谦叫符舒望和符知夏打篮球一样。"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提起过去似乎太冒险，毕竟他们有太多没说清楚的事情。但钟宴丞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你还记得？"
"记得啊。"谢清宴不自觉地放松了些，"你给我发信息过后，杨序谦就叫她们了下课不要走，篮球单挑还是什么?"
一阵微妙的沉默。钟宴丞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其实圣诞节在天台，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军训做任务开始……。"
谢清宴的心跳漏了一拍。热气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看见钟宴丞模糊的轮廓和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
"我收到你的信了。"钟宴丞突然说，"所有的信。"
谢清宴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那些她以为永远不会被看到的文字，那些深夜独自流泪时写下的思念，他竟然都...
"嘉树今天给我的。"钟宴丞从旁边拿出一条围巾，是谢清宴圣诞节之前织的，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直到满意为止。
谢清宴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高一秋天她亲手做的，当时还被他笑话织的太难看了。她没想到十年过去，他竟然还保存着。
"我以为你和李燕..."她哽咽着，胡乱抹了把脸。
"那是在医学院的食堂，那天她是来找朋友的，刘阳也在，就是之前一直跟你对接叔叔病情的刘医生。"钟宴丞苦笑，"他指了指无名指上的痕迹，"这是长期戴手术手套磨的。"
谢清宴这才注意到，那道痕迹周围还有细小的压痕，确实不像戒指留下的。一种难以形容的释然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这些年独自难过的委屈。
"拿到大学通知书后，第二天我回海风岛，那天晚上，你干嘛背对着我，不说话？"她终于问出这个困扰她十年的问题。
钟宴丞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母亲乳腺管晚期，高考结束后第二天就过世了。我没有让他们跟你说……”
钟宴丞摇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只有这张，夹在你的那本《小王子》书里。你...没发现？"
谢清宴展开纸条，上面是钟宴丞工整的字迹："等你回来，有话当面说。"她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那个"等"字。
"现在，"钟宴丞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抖，"我能说完当年在天台没说完的话吗？"
谢清宴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就像那个飘着雪的圣诞夜。她轻轻点头，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谢清宴，我..."
"外面，太冷了！"外面突然传来吉小葵的欢呼声，紧接着是符舒望刻意提高的声音："哎呀我们忘拿包了！"
包厢门被猛地推开，一群"恰好路过"的朋友们挤在门口，脸上写满了八卦的兴奋。杨序谦甚至还举着手机在录像："继续啊，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钟宴丞和谢清宴同时笑出声来，那种熟悉的、被朋友们包围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把他们拉回了青春时代。谢清宴悄悄在桌下握住了钟宴丞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十年前一样温暖。
"走啦走啦，真走了！"符知夏拽着还想看热闹的杨序谦退出去，临关门时还冲谢清宴眨了眨眼。
门关上的瞬间，窗外飘落的雪花在霓虹灯下闪闪发亮。钟宴丞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轻声说："这次，不会再有人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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