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戻炟带蔓枝枝去参加陆承宇工作室开业典礼时,没想到会撞上国内顶级的雕塑大师周砚。老爷子穿着沾满陶泥的工装服,正蹲在展示区角落,对着枝枝设计的“云朵沙发”发呆。
“周老?您怎么在这儿?”陆承宇又惊又喜,这位大师脾气古怪,从不参加商业活动,今天居然主动来了。
周砚没抬头,指尖轻轻摸着沙发扶手的月牙弧度,声音沙哑:“这弧度……是谁想的?”
“是我!”枝枝从霍戻炟身后探出头,小辫子上还别着霍老夫人给她插的小雏菊,“像月亮趴在云朵上睡觉。”
周砚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仔细打量着枝枝,又看看沙发,突然抓住霍戻炟的胳膊:“这孩子……我要收她当徒弟!”
霍戻炟皱眉——他刚把女儿从幼儿园的委屈里护出来,可不想让她被什么“大师”拘束着。
“周老,枝枝还小……”
“小才好!”周砚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巴掌大的陶土,塞到枝枝手里,“你随便捏个东西给我看看。”
枝枝捏着微凉的陶土,看看周砚期待的眼神,又看看霍戻炟。霍戻炟冲她点点头,示意她随便玩。小姑娘立刻盘腿坐下,小手飞快地揉着陶土,没一会儿就捏出个歪歪扭扭的东西——像只长着翅膀的小刺猬,背上还驮着颗圆滚滚的果子。
“这是‘会飞的刺猬’,”她举起来给周砚看,眼睛亮晶晶的,“它背上的果子是给小鸟的,这样它飞的时候,小鸟就不用自己找吃的啦。”
周砚的手抖了一下。他雕了一辈子飞禽走兽,追求的是形态逼真、线条完美,却从没见过有人能把“温柔”捏进陶土里。那刺猬的刺是圆钝的,翅膀是软塌的,连驮着的果子都捏得鼓鼓囊囊,像怕饿着小鸟似的。
“好!好啊!”老爷子激动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精致的小刻刀,塞到枝枝手里,“这是我年轻时用的,送给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周砚的关门弟子!”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谁不知道周老这辈子没收过徒弟,连故宫请他修复文物都要看心情,现在居然对着个三岁小丫头奉若至宝?
霍戻炟看着女儿手里那把价值连城的刻刀,又看看周砚眼里的郑重,突然觉得——他的小枝枝,好像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枝枝成了周砚徒弟的消息,比她的设计稿登上杂志还轰动。各路媒体堵在霍家老宅门口,想拍“天才小徒弟”的第一手资料,都被霍戻炟请的保镖拦在了门外。
“每周只许周老来两次,”他跟陆承宇交代,“不许教复杂的,不许布置作业,就陪她玩泥巴就行。”
陆承宇哭笑不得——也就霍总敢这么跟周砚提条件。
周砚倒是答应得痛快。他每周三下午准时来霍家,提着个装满陶土、颜料、小工具的箱子,像个上门陪玩的老爷爷。枝枝会拉着他去花园,在樱花树下铺块布,一人一个小泥团,捏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师父你看,这个蜗牛的壳是螺旋形的彩虹!”枝枝举着个五颜六色的陶蜗牛,上面还沾着片樱花瓣。
周砚点点头,把自己捏的乌龟递过去:“给它加个朋友,这样下雨的时候就有伴了。”他捏的乌龟背着片陶土做的荷叶,边角还特意捏出了水珠的弧度。
霍老夫人端着点心出来时,总看到两个“大小孩”蹲在地上玩泥巴,周砚的工装服上沾着彩泥,枝枝的小旗袍上蹭着陶土,却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周老,尝尝我做的绿豆糕?”老夫人把盘子递过去。
周砚摆摆手,指着枝枝刚捏好的小泥人:“你看这孩子,捏的奶奶有两个酒窝,比照片上还像!”
枝枝捏的霍老夫人,头发是用褐色陶土搓的小卷,衣服上还捏了朵小雏菊——正是老夫人常戴的那朵。霍老夫人看着那小泥人,眼眶都红了:“我们枝枝有心了。”
霍戻炟站在二楼书房,看着院子里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原本担心周砚会给枝枝压力,现在才发现,这老爷子是真把枝枝当宝贝疼。教她捏陶土时,从不说“应该这样”“必须那样”,只会问“你觉得这样小鸟会喜欢吗”“要不要给蜗牛加个小房子”。
原来真正的大师,从不是用规矩框住灵气,而是顺着那份天真,让它长得更自由。
周砚带枝枝去他的工作室那天,霍戻炟特意推了所有会议跟着去。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院子里摆满了半成品雕塑,有呲牙咧嘴的猛虎,有展翅欲飞的雄鹰,唯独角落里摆着个不起眼的架子,上面放着十几个小泥团——都是枝枝之前捏的“会飞的刺猬”“带伞的蚂蚁”“长翅膀的鞋子”。
“这些都要烧出来,”周砚指着架子,对徒弟们说,“用最好的釉料,仔细盯着窑温,出一点差错我饶不了你们!”
徒弟们面面相觑——他们跟着师父几十年,从没见他对哪个作品这么上心,更别说这些一看就是小孩子随便捏的东西。
枝枝可不管这些,她被院子里一个巨大的陶窑吸引了,拉着周砚的手问:“这里面是不是住着火神爷爷?”
“是呀,”周砚蹲下来,耐心地跟她解释,“火神爷爷会把泥巴变成石头,让它们永远都坏不了。”
“那能把这个给火神爷爷看看吗?”枝枝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纸巾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颗烤焦的饼干——是她昨天烤坏的,一直舍不得扔。
“这是我做的‘星星饼干’,”她举着焦黑的饼干,认真地说,“虽然有点糊,但味道甜甜的,火神爷爷会不会喜欢?”
周砚的徒弟们差点笑出声,却被老爷子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周砚接过饼干,小心翼翼地放进窑边的小龛里,对着陶窑说:“火神爷爷,这是我小徒弟的心意,您多担待。”
他转头对枝枝说:“等会儿开窑,我们把你的‘会飞的刺猬’放进去,让火神爷爷也帮它变结实。”
枝枝高兴得拍手,突然指着院子里一尊未完成的雕塑——那是尊少女像,眉眼清冷,却缺了只手臂。
“她的手呢?”枝枝仰着头问,“是不是去摘星星了?”
周砚愣了愣。这尊雕塑是他为纪念早逝的女儿做的,女儿当年因车祸失去了一条手臂,他雕了半年,始终想不好断臂处该怎么处理,就一直搁着。
“对,是去摘星星了,”周砚的声音有些哽咽,“可她还没回来,我不知道该给她留什么样的手。”
枝枝想了想,从地上抓起一把碎陶片,往少女像的断臂处摆:“这样呢?像不像星星落下来,变成了她的手?”
碎陶片被她摆成了星星的形状,阳光照在上面,竟有种残缺的温柔。周砚看着那堆碎陶片,突然站起来,对着徒弟们大喊:“拿水泥来!就按这个样子补!”
他从事雕塑一辈子,追求的是完美无瑕,却被这小丫头点醒——有些残缺,本就该带着温暖的印记,而不是生硬地遮掩。
霍戻炟站在门口,看着周砚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又看看枝枝蹲在地上,认真地把每片陶片摆得更像星星,突然明白所谓的“特殊”是什么。
她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比别人多了颗“看见”的心。看见猛虎也有柔软的肚皮,看见雄鹰也会怕淋雨,看见残缺里藏着的温柔,看见冰冷的石头里也能住着火神爷爷。
这种“看见”,是比任何技艺都珍贵的天赋。
枝枝的“会飞的刺猬”烧出来那天,整个艺术圈都轰动了。周砚特意办了个小型展,只展出了两件作品——一件是他补好手臂的少女像,另一件就是枝枝捏的小刺猬。
来的都是圈内大佬,看到那尊少女像时,都为周砚的突破惊叹。可看到玻璃罩里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刺猬,却都沉默了。
“这刺猬的翅膀是往下垂的,”有人轻声说,“像是怕飞太高,小鸟够不着它背上的果子。”
“背上的果子捏得太满了,”另一个人补充,“像怕饿着别人,自己累点也没关系。”
周砚站在枝枝身边,听着这些评价,突然笑了:“你们看,她不用学构图,不用懂比例,却能把心里的东西直接掏出来给你们看。这才是最厉害的本事。”
枝枝听不懂这些,她正忙着给每个来看展的人递小饼干——是霍老夫人教她烤的,形状像小刺猬,上面还撒了点坚果碎,说是“给刺猬加粮食”。
“爷爷吃,”她举着饼干递给一位白发老爷爷,“你的胡子像棉花糖,和我爷爷的一样。”
老爷爷被逗笑了,接过饼干问:“小刺猬的翅膀为什么是软的呀?”
“因为它要抱小鸟呀,”枝枝歪着头说,“硬翅膀会扎疼小鸟的。”
老爷爷的眼睛红了。他是国内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最近正为新书里的角色发愁,此刻被枝枝一句话点醒,突然有了灵感。
他蹲下来,认真地问枝枝:“小朋友,我能把你的小刺猬写进书里吗?给它起个名字叫‘枝枝刺猬’好不好?”
枝枝高兴得拍手:“好呀!还要让它有好多朋友,像我一样!”
霍戻炟站在旁边,看着女儿被一群“大佬”围着,叽叽喳喳地给他们讲“刺猬的朋友该长什么样”“小鸟喜欢吃带花纹的果子”,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不真实。
昨天还在公园给气球说话的小丫头,今天居然能给作家当灵感来源了。
周砚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了吗?这孩子自带光,走到哪儿就能把哪儿照亮。你不用护得太严实,让她多看看世界,世界才会被她变得更暖和。”
霍戻炟看着枝枝把自己的小辫子解下来,给那位作家爷爷的钢笔缠上——因为爷爷说钢笔太滑,她就用红绳给钢笔编了个小网套,像给钢笔穿了件小衣服。
“是她自己在照亮别人。”霍戻炟轻声说,语气里满是骄傲。
从展会回来,霍家老宅更热闹了。周砚几乎天天来,带着枝枝捏陶土;那位儿童文学作家也常来,给枝枝读新写的故事,听她提意见;陆承宇更是三天两头往霍家跑,拿着新设计稿让枝枝“看看哪里不够暖和”。
霍老夫人把枝枝捏的小泥人都摆在博古架上,和家里传下来的古董摆件放在一起,竟一点不违和。霍老爷子则每天带着枝枝在院子里种树,说要给“会飞的刺猬”种片森林。
这天,枝枝正在院子里给新栽的小树苗浇水,周砚突然拿着个锦盒来了,神秘兮兮地打开:“枝枝,你看这是什么?”
里面是枚玉佩,雕的正是枝枝设计的“向日葵”,只是花盘里没刻瓜子,而是雕了十几个小小的笑脸,每个笑脸都不一样,有的缺颗牙,有的眯着眼,正是枝枝之前画给小朋友们的“会笑的画”。
“这是周爷爷托人雕的,”周砚把玉佩戴在枝枝脖子上,“以后谁敢欺负你,就亮这个给他们看,说是我周砚的徒弟!”
枝枝摸着冰凉的玉佩,突然想起什么,跑回房间,抱出个布偶——是她在孤儿院缝的那只歪胳膊布偶,现在被周砚的徒弟们用陶土补好了胳膊,还烧上了漂亮的釉色。
“这个给爷爷,”她把布偶递给周砚,“它现在不怕摔了,能陪爷爷睡觉,就像爸爸陪我一样。”
周砚接过布偶,手指摩挲着陶土做的胳膊,眼眶突然湿了。他这辈子没结婚,更没孩子,总觉得孤独是艺术家的必修课,却被这个小丫头用一只破布偶,轻轻戳破了心里的硬壳。
晚上,霍戻炟给枝枝讲故事时,小姑娘突然说:“爸爸,周爷爷今天哭了。”
“为什么哭呀?”
“因为他说,从来没人给过他布偶。”枝枝往他怀里蹭了蹭,“爸爸,我们把家里的玩偶分一半给周爷爷好不好?”
霍戻炟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啊。不过周爷爷不是想要玩偶,是因为枝枝心里有他,他才高兴的。”
枝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摸着脖子上的玉佩:“周爷爷说,我是他的小福星。”
“你是啊,”霍戻炟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口,“是爸爸的福星,是爷爷奶奶的福星,是所有心里有光的人的福星。”
他曾经以为,所谓的“buff叠满”,是天赋异禀,是众星捧月,是被全世界追捧。可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他突然明白,真正的“buff”,是她心里那点不灭的暖。
这份暖,能让孤僻的大师露出笑容,能让严肃的作家找回童心,能让冰冷的陶土变得温柔,能让坚硬的世界生出软角。
就像现在,枝枝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只补好胳膊的布偶,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脖子上那枚刻满笑脸的玉佩上,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霍戻炟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一片安宁。他知道,不用刻意去给她铺什么路,不用去计较她是不是比别人厉害,只要让她一直这样,带着这点暖,带着这点真,慢慢长大就好。
因为他的小枝枝,本就是老天爷派来的小太阳,走到哪里,就能把光带到哪里。而他要做的,就是永远站在她身后,给她挡挡风雨,让她的光,能一直亮下去,亮得更久,更暖。
夜深了,霍家老宅的灯渐渐暗了,只有枝枝房间的窗户,还透着点暖黄的光。灯下的小书桌上,摆着她今天捏的新泥人——是个大大的爸爸,怀里抱着个小小的枝枝,爸爸的胳膊上,还站着只长翅膀的小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