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京城里爆发了小规模的瘟疫。起初只是几个乞丐上吐下泻,没过几天,连宫里的太监都开始发病,太医院的药材很快告急。
“是痢疾。”枝枝看着太医院的脉案,芯片里的医学数据库飞速运转,“需要马齿苋和金银花,这两种草药性凉,能杀菌止泻。”
太医们面面相觑:“公主有所不知,马齿苋是田埂上的野草,登不得大雅之堂,谁也没敢入药啊。”
枝枝没多说,带着学堂的孩子们去了郊外的田埂。她教孩子们辨认马齿苋:“看,叶子是椭圆的,茎是红的,掐断会有白色的汁——这是土地给我们的药。”
孩子们挎着竹篮,蹲在田里采药,笑声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小石头采得最认真,他说:“公主姐姐,这草是不是也像圆一样?看着普通,其实藏着大本事。”
枝枝笑着点头,指尖划过马齿苋的叶片。阳光透过叶片的脉络,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
回到宫里,她把马齿苋和金银花按比例配好,亲自在药圃里熬煮。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飘满宫廷,闻着竟不像普通药汤那样刺鼻。
“公主,这野草真的能治病?”负责煎药的老太监将信将疑,“万一吃出人命……”
“我先喝。”枝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微苦,却带着草木的清香,像把田埂上的阳光喝进了肚子里。
三天后,喝了药的病人渐渐好转。赵珩看着枝枝熬药熬得发红的眼睛,突然让人把太医院的药圃改了半亩,专门种马齿苋、蒲公英这些“野草”。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药圃的管事急得直跺脚,“药圃里种的都是人参、灵芝这些珍品……”
“规矩是人定的。”赵珩指着正在给野草浇水的枝枝,“能治病的,就是好药。就像能暖人的,就是好话,不管它是不是从草莽里来的。”
枝枝还教百姓用草木做日常的药。她让孩子们把薄荷晒干,缝进香囊里,说“这能提神醒脑”;让妇人把艾草编成草绳,说“这能驱虫避瘟”;让农夫把南瓜子炒熟,说“这能赶走肚子里的虫”。
有次匈奴使者来议和,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太医们束手无策。枝枝端去碗马齿苋汤,使者看着碗里的“野草”,脸色发青。
“这是我们这里的‘安心草’。”枝枝笑着说,自己先喝了一口,“喝了它,就不会再想家想得心焦了。”
使者半信半疑地喝完,当天就好了大半。他回去后,在给匈奴王的信里写道:“大靖的公主,能用野草治病,他们的心里,一定比我们想象的更柔软。”
那年冬天,匈奴送来一车晒干的麻黄草,说“这是我们草原的‘驱寒草’,能治你们的风寒”。赵珩让人把麻黄草种在药圃的另一边,和马齿苋挨在一起,像两族的人,终于在同一片土地上,找到了共存的答案。
江南之行最终在第二年春天成行。枝枝没坐龙舟,而是和赵珩一起,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骑着马走在江南的石板路上。
“父皇你看,这里的桃花真的会结果。”枝枝指着路边的桃林,枝头挂着青涩的小桃子,像无数个没长大的圆,“母妃说的没错,圆滚滚的果子,才是花的归宿。”
赵珩勒住马,看着她伸手去够桃子的样子,突然想起淑妃当年也是这样,总爱踮着脚摘树上的果子,说“你看这果子多圆,像不像我们以后的日子”。那时的他总笑着说“朕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却没懂她要的不是果子,是那份摘果子的寻常欢喜。
他们在江南的集市上停了下来。枝枝看见个卖花的老婆婆,篮子里的桃花蔫蔫的,没人问津。她拿起支桃花,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画了朵盛开的桃花,旁边写着“买支桃花,换个春天”。
“婆婆,把这个贴在篮子上吧。”枝枝把画递过去,“这样大家就知道,您的花能带来春天啦。”
老婆婆半信半疑地贴上画,没过一会儿,篮子里的桃花就被抢购一空。有个书生买了支花,笑着说:“姑娘的画比花还好看,不如我买您的画,花送您?”
枝枝摇摇头,从书生手里接过桃花,插在旁边卖布的姑娘发间:“这样,布就有了花香,花也有了归宿。”
卖布姑娘的脸红得像桃花,手里的蓝布很快被人买走,都说“沾了花香的布,做衣裳也能招来春天”。
赵珩看着这一切,突然对随从说:“把宫里的锦缎拿些来,让这位姑娘染成桃花色,送到边关去。”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将士们,这是江南的春天,等他们凯旋,朕陪他们一起看。”
枝枝还在集市上开了个“画换物”的小摊:用画换农民的蔬菜,换工匠的木雕,换小贩的糖人。她画的画都很简单:给卖豆腐的画个冒热气的豆腐脑,说“这样吃起来更暖”;给修鞋的画双带着桃花纹的鞋,说“这样走再远的路,也像踩着春天”;给教书先生画群围着他读书的孩子,说“这样您的学生,会越来越多”。
有个瞎眼的老爷爷,用手里的竹编蝈蝈笼换了幅画。枝枝没画蝈蝈,画了只停在笼子上的小鸟,说“这样您摸笼子的时候,就像摸到了会唱歌的春天”。
老爷爷摸着画纸,突然笑了:“我虽然看不见,却能摸到这纸比别的纸暖,一定是姑娘的心意,把它焐热了。”
离开江南时,枝枝的马背上驮满了换来的东西:农民送的新米,工匠刻的桃花木梳,小贩捏的糖太阳。赵珩看着这些“不值钱”的物件,突然明白枝枝为什么爱画圆——因为圆没有棱角,不会伤人,就像这些平凡的善意,总能在不经意间,把心填满。
从江南回来后,枝枝开始管起了宫里的用度。她看着账本上“每月采买牡丹三百盆”“御膳房每日剩余糕点二十斤”的记录,皱起了眉头。
“父皇,这些花谢了就扔,太可惜了。”枝枝把账本摊在赵珩面前,用红笔圈出浪费的地方,“不如把牡丹分给百姓,让他们插在自家院子里;剩余的糕点送给学堂的孩子,他们很久没吃过甜的了。”
赵珩看着她圈出的红圈,像看到了无数个被忽略的圆。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母亲总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登基后却在繁文缛节里,渐渐忘了这些朴素的道理。
“准了。”他拿起朱笔,在账本上批了个“改”字,“以后宫里的用度,都由你审核。”
枝枝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御花园的花分了。她让太监们把牡丹、芍药、月季搬到街上,说“这是陛下给百姓的春天”。百姓们捧着花回家,把它们种在院子里,没过多久,整个京城都变成了花海。
有个卖菜的大婶,把分到的月季插在菜篮子里,说“菜沾了花香,买的人都多了”;有个绣娘,对着牡丹绣花,绣出的花样活灵活现,订单多到做不完;有个私塾先生,把花盆摆在窗台上,说“学生们看着花读书,字里都带着香”。
她还让御膳房把剩余的糕点、粥饭装在食盒里,每天由学堂的孩子分发给街头的乞丐。小石头捧着热乎乎的馒头,对乞丐说:“这是公主姐姐教我们的‘分享圆’,你一半,我一半,大家就都不饿了。”
乞丐们吃完馒头,有的帮着学堂扫院子,有的帮着御膳房挑水,有的帮着百姓修补屋顶。渐渐地,街头的乞丐越来越少,大家都说“大靖的春天,不仅开花,还结果”。
赵珩看着枝枝的账本,上面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行行温暖的记录:“三月初三,分牡丹五十盆,百姓用桃花枝换,共得桃花枝一百二十枝,插在御书房,香满室”“四月初八,剩余糕点三十斤,分给乞丐二十斤,换来他们采的草药十斤,可入药圃”。
他突然在账本上添了一笔:“五月初五,朕与百姓共包粽子,用的是江南带回的新米,大家说,这是吃过最圆的粽子。”
那天的宫门口,摆了几十口大铁锅,赵珩和枝枝穿着围裙,和百姓一起包粽子。赵珩包的粽子总是漏米,枝枝就笑着教他:“父皇,要像画圆一样,把叶子捏紧,心也得跟着紧,米才不会跑出来。”
百姓们看着曾经威严的皇帝,此刻像个笨拙的孩子,都笑了起来。笑声落在锅里,和粽子的香气混在一起,像一锅熬了很久的甜汤,把所有人的心,都熬得暖暖的。
匈奴送来和亲公主的那年冬天,边关格外冷。枝枝看着往来的军报,说“将士们一定很想家”。
她发动学堂的孩子,给边关的将士写家书。孩子们不会写复杂的字,就用画代替:小石头画了个圆,里面有个小人举着锄头,说“这是我爹娘在天上种庄稼,他们说等你们回来,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侍卫的女儿画了朵桃花,旁边写着“姐姐说,桃花开时,你们就回来了”;最小的孩子画了个大大的太阳,说“这是公主姐姐教我们画的,能暖到边关去”。
枝枝把这些画折成纸鹤,塞进竹筒里,让驿站的人快马送到边关。赵珩看着她在竹筒上画的桃花,突然让人把当年那支画满圆的箭杆找出来,也放进竹筒里。
“告诉将士们,”他对信使说,“朕的箭,以后只护着他们回家的路。”
将士们收到家书时,正在雪地里巡逻。他们捧着画着太阳的纸鹤,看着箭杆上熟悉的圆,突然红了眼眶。有个老兵把纸鹤塞进怀里,说“我儿子也这么画太阳,这画里的暖,和家里的一样”。
匈奴的和亲公主阿古拉,也跟着枝枝学写家书。她用中原的毛笔,在宣纸上画草原的毡房,说“这是我的家,现在也是你们的家,我们的家,其实是一个大一点的圆”。
她把信绑在鸽子腿上,让它们飞回草原。匈奴的百姓收到信,看着画里中原的桃花和草原的毡房长在一起,突然明白王为什么要种那片桃林——原来春天,从来不分草原和中原。
那年春天,边关的将士们在巡逻时,发现两国边境的桃林开花了。粉白的桃花连成一片,像一条铺在地上的云霞。他们和匈奴的哨兵站在桃林两边,隔着花影相视一笑,像看到了彼此眼里,那个共同的圆。
有个将士摘下朵桃花,夹在给家人的回信里,说“这里的桃花和家里的一样香,等桃花结果时,我就回来了”。
枝枝收到这封带着花香的回信时,正在学堂教孩子们画桃林。她举起信,对孩子们说:“你们看,思念真的能飞,善意也能长,就像这桃花,种在哪里,都能开出春天。”
窗外的阳光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落在账本上的红圈里,落在药圃里的草木上,落在宫墙下的沙盘上。赵珩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胸口的旧伤彻底不疼了。他想起枝枝说的“救赎不是停留,是留下光”,原来这光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片永远向阳的花田,把整个大靖,都圈在了最温暖的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