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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圣安思医疗中心深处的空中玻璃连廊。冰冷的雨水在单向幕墙上蜿蜒爬行，留下模糊的水痕，窗外铅灰色的城市如同沉没的巨兽。

刺耳的警报声与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终于远去，如同退潮般留下一片被彻底消毒过的、泛着刺鼻医用酒精与冰冷空气清新剂味道的死寂。厚重的自动门无声滑闭，将这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区域与嘈杂的抢救区彻底隔绝。

休憩区内。空气沉滞。恒温恒湿系统低沉的嘶嘶声如同背景噪音，试图掩盖某种无形的沉重。

宋亚轩没有离开。

他依旧被安置在那张昂贵的定制轮椅上，但姿态已不复对峙时的孤勇与挣扎。如同被风暴席卷后的船只残骸，他无声地瘫靠着，浅驼色的羊绒毯重新被仔细整理覆盖在腿上，盖住了那片曾经沾染上刺目猩红的污渍。氧气面罩严密地贴合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庞，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微弱而吃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耗尽所有气力后陷入半昏睡状态。

但他的意识并未真正模糊。

因为刘耀文还在。

他并未像处理完一件工作般立刻抽身离去。他只是换了个位置，斜倚在靠墙摆放的一张线条冷硬、包裹着深灰色小牛皮的扶手椅里。坐姿看似随意，脊背却依旧挺直如松，深灰色的羊绒衫在室内恒定的光线下流淌着哑光质感。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轮椅上那个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走的身体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里，万年冰封的平静之下，此刻清晰地翻涌着一丝审视的涟漪。不再是先前面对宋亚轩执拗控诉时的冰冷指令或绝对宣判，而是一种接近于顶级外科医生在评估极其棘手伤患情况的、带着残酷理性色彩的观测。

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节奏精准如同秒针。思绪如同冰冷的潮水退去，露出隐藏在下面的暗礁——宋亚轩的身体。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如同易碎琉璃般的弟弟，曾经并非如此。

刘耀文的记忆如同精密硬盘被调取。他见过十七岁的宋亚轩。瑞士雪山下的疗养院，穿着质地柔软的浅色毛衣，靠在温暖的壁炉前，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亮晶晶的，像含着融化的初雪，正笨拙而执着地翻着一本厚重的《欧洲艺术史》。那时他只是瘦弱，但并未被抽干所有生机。他会撑着伞，固执地在深秋的伦敦街头等她，肩膀淋湿了大半也不在意。他能在钢琴前一坐数小时，练那首弹给她听的肖邦夜曲。他甚至曾试图用自己那双病弱纤细的手，为她做出品相不佳却心意满满的生日蛋糕……那时的宋亚轩，有着属于少年的清朗笑容，虽然身体是风筝线，却也能在细线下尽力飞出自己的弧度。

是什么时候……那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清朗的生命力，如同流沙般从指缝里彻底漏尽了？是从苍白变成彻底枯槁？是从偶尔咳嗽变成如今撕心裂肺的嘶鸣？是从努力行走变成连撑起上半身都需要旁人搀扶？

刘耀文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那个清晰的时间节点，如同锋利的冰锥般刺穿所有迷障。

分手。

兮诺提出的分手。

刘耀文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宋亚轩那枯槁的病容上移开，投向窗外雨幕下那片迷濛冰冷的城市。他没有亲见那场在瑞士雪山下爆发的惨烈分手。但他知道结果。知道那之后，宋亚轩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骨架的提线木偶。宋家传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沉重。

他开始拒绝服药。

他开始整夜枯坐，对着被大雪覆盖的庭院一言不发。

他开始疯狂地拨打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拨打到手机发烫。

他开始暴瘦。

他开始在无人的深夜，像幽灵一样在疗养院长长的、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里游荡，仿佛寻找某个永远消失的影子。

他开始……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仿佛只有在剧烈的生理痛苦中，才能短暂地麻痹那颗被彻底撕裂的心。奢望着……她看到他如此狼狈不堪、如此病弱垂危的模样……会心疼……会回来。

像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