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文搭在扶手椅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曲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兮诺那个女人……他太了解了。宋亚轩病弱身躯中酝酿的这场绝望而笨拙的苦肉计,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她骨子里流淌着顶级掠食者般冰冷的血液,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或许会有一闪而过的怜悯,但绝不会是回头的理由。她的心,比她手中的酒杯还要坚硬光滑。宋亚轩每在痛苦中沉沦一分,在她眼中,恐怕只是褪去了最后一点值得被“珍藏”的色彩,变成了一个……麻烦。
无休止的煎熬和自我放逐如同看不见的刻刀。一刀,又一刀。悄无声息地、残忍地凿刻着宋亚轩本就摇摇欲坠的生命根基。将他从那个在寒风中等待、在烛光下笨拙微笑的清朗少年,雕琢成了如今这副蜷缩在冰冷轮椅上、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脆弱枯槁的躯壳。
刘耀文的目光重新落回轮椅上那张灰败失神的脸庞上。那深陷的眼窝、青黑的阴影、惨白的唇色……无不在无声地控诉着当年那场彻底将灵魂抽干的浩劫。还有那句……如同淬毒匕首般深深扎在他耳边、来自那个无情女人的宣告:
“——他这样了,我就更不可能回去了。”
清晰。冷静。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物理法则。
这不仅仅是对宋亚轩的判决。
更是对刘耀文此刻心境的一次无声投射。那具被彻底碾碎灵魂的躯壳,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着他自己。
他刘耀文,向来自诩心如玄冰,从不为外物所动。可偏偏……对那个叫做兮诺的女人动了心。像是一场精密仪器遭受了意外的病毒入侵。失控,掠夺,签订那张被视为“卖身契”的股权质押协议……这一切激烈强硬、不择手段的背后,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足以焚毁一切过往规则的、名为“认真”的烈火。他曾以为,宋亚轩的陨落是源于自身的脆弱和偏执。此刻,在这副被彻底榨干的躯壳面前,一个更荒谬、也更深刻的冰冷念头无声地浮现:当年宋亚轩承受的灭顶绝望……和他刘耀文此刻内心深处……那同样试图用最激烈的“追求”方式去掌控、去占有、去试图将那个女人永远烙上自己印记的疯狂内核……又有何本质不同?
不过是形式更加冷酷。外壳更加坚硬。
可那核心的、名为“想要得到她”的执念,那不顾一切代价的底色……
何其相似。
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腥味的荒谬感无声地从喉间弥漫开。刘耀文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短暂地噎住了。
就在这思绪翻涌的刹那!
一直像死物般瘫软在轮椅上的宋亚轩,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被微弱电流击中!那半阖着的眼睑,倏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对焦,没有神采。那双曾经如同盛着薄雾森林的浅褐色眼瞳,此刻浑浊得像一滩被彻底搅浑的死水。仿佛那最后一口心头血喷出时,也将灵魂里最后一点光彩彻底带走了。
他的视线空洞地漂浮着,毫无目的,最后……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落在刘耀文斜倚在扶手椅方向……那片虚空处。
嘴唇极其艰难地动了动。
氧气面罩内壁迅速凝结起浓厚的白雾,又被微弱而急促的呼气搅散。
“……她……不会……回头了……”
极其模糊、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梦呓,断断续续地从面罩缝隙中逸出。每个字都像带着粘稠的血液被强行挤出气管,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死寂。不是疑问,也不是控诉,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扎根于他腐烂血肉里、深刻到如同毒藤般缠绕骨髓的……冰冷的宿命。
“对我……还是……对你……”
那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句,如同来自幽冥的低语,又轻又模糊,几乎瞬间被恒温系统的嘶嘶噪音吞没殆尽。如同垂死的飞蛾最后一次微弱地扑动蝶翼。
然后,宋亚轩的眼睫颤抖了几下,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无力地……缓缓……彻底阖上。仿佛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再也不愿醒来。只留下氧气面罩上规律、微弱、却像某种倒计时般的雾气和呼吸的痕迹。
休憩区再次沉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恒温系统的低鸣,以及那规律得如同催命符般的、来自氧气面罩的微弱换气声。
刘耀文依旧斜倚在深灰色的扶手椅中。
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冰冷的雕塑。
但他的身体,在那句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低语彻底消失的瞬间,极其不易察觉地……绷紧了千分之一秒。
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骨节因为一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出清晰的白色棱角。
窗外,厚重的铅灰色雨云缓慢移动,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巨大的、扭曲的阴影无声地投在地板上那个蜷缩的轮椅轮廓上,也笼罩了那片寂静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