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向日葵的根茎间,像幅被阳光浸得发软的画。岁安趴在不远处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沾着露水的花瓣,惊起两只金龟子,嗡嗡地飞进花田深处。
“明天去看风车?”辞年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剥开糖纸塞进祁岁嘴里,指尖故意蹭过他的唇角。糖的甜味混着阳光晒过的花香漫开来,祁岁眯起眼,看见辞年鬓角的白发在逆光里泛着银辉,像多年前那幅画里被他不小心蹭上的留白。
“你还记得上次说要去看郁金香吗?”祁岁含着糖说话,声音有点含糊,“结果被你助理一个电话叫回去改方案。”
辞年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手臂传过来,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频率。“这次助理被我锁在酒店了。”他伸手掐了掐祁岁的脸颊,指腹碾过他眼角的细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像年轻时用颜料能盖住的,却比任何画作都更让他着迷,“除非地球炸了,不然谁也别想打扰我们。”
祁岁挑眉,刚要反驳,却被他忽然拽着往花田深处跑。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向日葵的花盘在身后哗哗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祁岁笑出声,觉得自己像回到了那个仓库的夜晚,辞年也是这样拉着他跑,身后是追债人的叫骂声,身前是未知的黑暗,却因为握着的那只手而无所畏惧。
“慢点!”他喘着气喊,脚下被花茎绊了一下,直直撞进辞年怀里。辞年顺势把他按在花田里,俯身吻他,带着橘子糖甜味的气息里,混进了泥土和青草的腥气。
“老了,跑不动了。”祁岁推了推他,看见他额角渗出的细汗,伸手用袖口替他擦掉。指尖划过他眉骨时,触到一道浅疤——是很多年前为了护着他,被碎玻璃划的,当时血流进眼睛里,辞年却死死盯着他,问“怕不怕”。
那时他说不怕,现在也一样。
辞年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清晰地摸到心跳,沉稳,有力,不像年轻时那样总是因为戾气或冲动而狂跳不止。“还能再跑十年。”他咬着祁岁的耳垂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服输的执拗,像个被戳中痛处的少年。
祁岁笑了,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夕阳的金辉落在辞年的脸上,把他眼底的偏执和温柔都照得清清楚楚。“十年不够。”他低头,吻落在他的疤痕上,“要跑到我们都跑不动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吵架为止。”
辞年的眼神瞬间软下来,像被融化的冰。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尤其是在商场上磨砺了半生之后,那点外露的柔软只肯在祁岁面前坦露。“好。”他说,伸手搂住祁岁的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吵到假牙都掉了为止。”
夜幕降临时,他们才拖着一身草屑回到民宿。岁安已经在门口等得不耐烦,看见他们就哼哼唧唧地蹭过来,尾巴扫得门廊的木板咚咚响。辞年弯腰抱起它,动作比年轻时轻柔了许多,大概是怕弄疼这只跟了他们十几年的老狐狸。
“今晚煮番茄汤?”祁岁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整齐地码着食材——都是辞年早上趁他没醒,开车去镇上买的,连他爱吃的那种小番茄都记得清清楚楚。
辞年跟进来,靠在门框上看他。祁岁系着围裙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很柔和,鬓角的白发被灯光染成金色,像幅用了太多暖色调的画。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仓库看见祁岁的样子,那时他缩在墙角,满身颜料,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谁也不敢靠近。
谁能想到呢,这样的两个人,最后会在异国他乡的厨房里,讨论今晚喝什么汤。
“汤里要放蘑菇。”辞年开口,声音有点哑,“你上次说镇上的白蘑菇味道不错。”
祁岁回头瞪他:“说了我不爱吃蘑菇。”
“吃了长高。”辞年一本正经地说,看见祁岁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幼稚。祁岁在心里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知道辞年是故意的,就像年轻时总爱用各种方式惹他生气,然后在他炸毛时,再笨拙地递上颜料或橘子糖。
汤煮好时,窗外已经升起了月亮。两人一狐坐在餐桌旁,岁安趴在辞年脚边,啃着专门给它煮的鸡胸肉。汤冒着热气,氤氲了两人的眉眼,那些藏在眼底的算计、狠戾、偏执,都被这烟火气暂时掩盖了去。
“明天天气好像不错。”祁岁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递到辞年嘴边。这是他们多年的习惯,明明可以自己喝,却总爱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分享食物,像两只互相试探、最终学会依偎的野兽。
辞年张嘴接住,舌尖故意舔了舔他的指尖。“嗯,适合拍照。”他说,眼神落在祁岁沾了汤汁的唇角,“把你拍得丑一点,挂在办公室门口辟邪。”
祁岁把勺子往他面前一戳,被他笑着抓住手腕。两人的手交叠在餐桌上方,无名指上的银戒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那戒指戴了很多年,边缘被磨得光滑,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固。
“去洗澡。”祁岁抽回手,脸上有点热。人老了,反而比年轻时更容易脸红,这点总被辞年拿来取笑。
辞年却没动,只是看着他。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在眼底藏了片温柔的海。“祁岁。”他忽然说,“我们好像……变成正常人了。”
祁岁一怔,随即笑了。他知道辞年说的“正常人”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他们收起了爪牙,变成了温顺的绵羊,而是说他们学会了像普通人一样,期待明天的太阳,珍惜眼前的汤,为一点小事拌嘴,又在转身时牵住对方的手。
“或许吧。”他起身收拾碗筷,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们是我们,不是别人。”
是那个会为了一面墙砸别人摩托车的辞年,也是那个会把颜料泼在评委脸上的祁岁。他们从未变成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只是学会了把所有的尖锐都收起来,只在彼此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
睡前,祁岁坐在窗边看月亮,辞年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岁安蜷缩在两人中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明天早点起。”辞年的声音带着困意,“我想拍张你和朝阳的合照。”
“拍来干嘛?”
“贴在墓碑上。”辞年说得理所当然,像在讨论天气,“让别人知道,这混蛋是我的。”
祁岁没生气,只是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我要拍张你打瞌睡的样子。”他说,“让别人看看,辞总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黑暗里传来辞年低低的笑声。他收紧手臂,把祁岁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或许会有阳光,或许会下雨,或许会被助理的电话打扰,或许能安安静静地看完一场日出。
但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会一起等。
像所有期待着明天的情侣一样,带着一身的伤痕和温柔,在彼此的目光里,等待新的一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