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的风带着琼花的甜香,拂过皮肤像绸缎;可西境的风,是裹着砂砾的刀子。秦晚刚踏上断云关的土地,迎面就刮来一阵黑风,打得她睁不开眼。等风势稍歇,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沙,才发现指尖竟被磨出了细密的血珠——这风,是活的,带着要把一切都撕碎的凶性。
“抓紧缰绳!西境的风能把马吹得打旋!”前面的传令兵回头喊,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
秦晚死死攥着缰绳,掌心沁出的汗让缰绳变得湿滑。她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这就是西境?这就是父母用命守护的地方?
没有忍冬花,没有石缝里的生机。放眼望去,是望不到头的戈壁,土是焦黑色的,像是被大火烧过千年;偶尔能看到几株枯树,枝桠扭曲得像挣扎的鬼爪;远处的断云关城墙,是用巨大的黑石砌成的,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最深的一道足有丈余宽,传令兵说,那是魔族的“巨力魔”用拳头砸出来的。
天空是灰黄色的,太阳像个蒙尘的铜盘,毫无温度地挂在天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有砂砾的土腥,有隐约的血腥,还有一种……让仙力都发滞的腐臭。秦晚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护生”剑,冰凉的剑鞘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医疗队的驻地在断云关北侧的废弃粮仓。说是粮仓,其实就是个用黑石搭成的空架子,顶都没了一半,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几个穿着灰衣的医师正蹲在地上,用石块垒简易的灶台,锅里煮着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比药还苦的味。
“新来的?”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医师抬头看她,他的左臂空荡荡的,袖子挽在肩膀上,“秦晚?”
秦晚点头,卸下背上的药箱。箱子刚一落地,就被风沙裹上了一层灰,母亲绣的“回春”二字,瞬间就模糊了。
“别愣着了,”疤脸医师指了指粮仓角落,“那边还有个空铺,赶紧把东西放下。待会儿怕是有得忙了。”他说话时,嘴角的疤跟着抽动,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秦晚刚把药箱打开,还没来得及把药材分类,外面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快!抬进来!伤得重!”
她心里一紧,跟着疤脸医师冲出去。只见两个士兵抬着一副简易担架,担架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腿被撕开,露出的骨头尖上还挂着碎肉。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胸,有五个黑洞洞的血窟窿,边缘泛着诡异的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抓出来的。
“是‘影魔’的爪子!”有人喊道,“带魔气的!”
秦晚的呼吸一滞。她在医书里见过影魔的记载,说它们的爪子淬有蚀骨魔气,沾之即腐,重则魂散。可书上的文字再可怕,也不及眼前这血淋淋的伤口来得冲击——那黑色的魔气正顺着青年的血管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干瘪。
“愣着干什么?搭把手!”疤脸医师推了她一把,“清魔散!银针!快!”
秦晚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指尖触到清魔散的瓷瓶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这不是云京医馆里那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这是能死人的伤!
“稳住!”疤脸医师一边用特制的银钳夹出青年伤口里的碎骨,一边吼道,“你的手一抖,他就彻底没救了!”
秦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盯着那伤口。她想起母亲的话:“医者的手,要比磐石稳,要比春风软。”她取出银针,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仙力,精准地刺入青年身上的几处大穴,暂时封住了魔气蔓延的路径。
“清魔散,撒匀!”
白色的药粉落在黑色的伤口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黑烟。青年疼得嘶吼起来,身体剧烈挣扎,两个按住他的士兵都快按不住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晚,里面布满了血丝,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忍着点!”秦晚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你还活着,活着就能报仇!”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青年的挣扎弱了些,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风箱在响。
处理完伤口,秦晚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风从粮仓的破顶灌进来,吹在身上,凉得刺骨。她看着青年被抬进临时的伤兵营(其实就是用布帘隔出的一小块地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第一次见?”疤脸医师递给她一块黑乎乎的饼,“吃点,待会儿还有更糟的。”
秦晚接过饼,咬了一口,又干又硬,还带着股土味。她勉强咽下去,问:“他……能活吗?”
“看命。”疤脸医师嚼着饼,语气平淡,“能撑过今晚,就有三成希望。撑不过,就拖去后面的乱葬岗。”他指了指粮仓后方,那里的土是更深的黑色,隐约能看到露出的白骨。
秦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清魔散的粉末和未干的血迹。这双手,在云京时只用来碾药、包扎,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伤口,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怕了?”疤脸医师看她脸色发白。
秦晚摇摇头,又点点头。怕,怎么会不怕?可她想起母亲的信,想起爷爷的话,想起云京的琼花和月光。
“说不怕是假的,”她轻声说,却带着一股韧劲,“但我不能怕。”
她重新打开药箱,将药材一一摆开。清魔散、凝血膏、生肌丹……在西境的风沙里,这些瓶瓶罐罐仿佛也染上了一层肃杀之气。秦晚用布擦去药瓶上的灰,动作仔细得像在擦拭一件珍宝。
傍晚时分,断云关的钟声突然急促地响起——“铛铛铛”,连续不断,比征兵的钟声更急、更响。
“是魔族夜袭!”
“快!准备接伤员!”
粮仓里瞬间乱成一团。秦晚抓起药箱,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她跟着人流跑出粮仓,抬头望向断云关的方向——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一团团暗红色的光,像一朵朵妖异的花。那是魔族的“血雾弹”,无数仙族士兵死在它的爆炸之下。
风更烈了,卷着砂砾和血腥味,打在脸上生疼。远处传来厮杀声、兵器碰撞声、还有绝望的哭喊。秦晚站在风沙里,紧紧抱着药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千年前父母面对的,就是这样的西境。
没有忍冬花,只有血与骨。没有安逸,只有生与死。
可她不能退。
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指尖的仙力在风中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熄灭。
风沙还在呼啸,战场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秦晚知道,她的西境之行,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她的药箱,将在这片土地上,沾染上比风沙更重的,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