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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纸堆里的硝烟

界上霜

云京的晨光总带着三分慵懒。

作为仙族都城,这座悬浮在云端的城池从未被战火染指。青石板路被仙族百姓的脚印磨得发亮,沿街的琼花树四季常青,花瓣落在“回春堂”的黛瓦上,悄无声息,像怕惊扰了这千年的安宁。此刻,秦晚正坐在药炉旁的矮凳上,手里的碾药杵轻轻撞击着青石碾盘,将晒干的薄荷碾成细碎的绿末。

“薄荷性凉,力道要匀,太急了会泄了清气。”里屋传来秦伯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是回春堂的主人,也是秦晚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秦晚应了声,手腕微收,碾杵的节奏慢了下来。她今年一千一百岁,在仙族里刚过及笄之年,算不得成年,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只是常年与药材为伴,指尖凝着洗不掉的清苦气,眼神里也比同龄的仙族少女多了几分超乎寻常的沉静。

回春堂的药柜占了半面墙,三百六十个抽屉里藏着三界的草木精华。秦晚闭着眼都能摸到“当归”在左数第三排,“防风”在右数第五列——这些药材是她的玩伴,也是她对抗孤独的铠甲。父母在她一百岁生辰那天去了西境,从此再没回来。爷爷说,他们是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最后一批守将,在西境的“断云关”前,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被魔族的“噬魂阵”吞噬了仙魂。

“又在看那个?”秦伯拄着拐杖走出来,他的背比去年更驼了,银白的胡须垂在胸前,像一挂凝结的霜。老人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盒面上的缠枝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秦晚抬头,目光从厅上的画像移开。那是父母唯一的画像,画中男子身披银甲,眉目锐利,是父亲秦岳;身旁女子穿月白仙裙,腰间悬着枚月牙形的玉佩,笑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是母亲苏婉。这画像她看了千年,画中人的眉眼早已刻进骨子里,可关于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温度,她却一点也记不清了——她太小了,还没来得及记住,他们就成了故纸堆里的名字。

“今日该晒晒这些了。”秦伯将木盒放在案几上,推开盒盖。里面是些旧物:一叠泛黄的信笺,半块绣着忍冬花的手帕,还有一枚断了流苏的玉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说是“等晚晚长大了,插在发间正好”,只可惜时间久了,流苏已然断了。

秦晚伸手拿起玉簪,指尖拂过温润的玉面。簪头的忍冬花雕得极细,花瓣上还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似的。“娘说,忍冬花生在西境,耐寒耐旱,烧不死,冻不坏。”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柔软。

“你娘最爱那花。”秦伯坐在她对面的竹椅上,拿起信笺。

秦晚凑过去看。父亲的字迹刚劲,信里说“西境的风虽烈,却比云京的风更有筋骨”;母亲的字娟秀,信尾画了个小小的药炉,旁边写着“晚晚要好好学医术,将来做个能护人的医者”。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寻常的牵挂,可秦晚每次读,都觉得眼眶发酸。

她总在想,千年前的西境,该是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像信里说的,有能在石缝里开花的忍冬,有吹不散的硝烟,还有像父母一样,明知会死却依旧往前冲的人?

“爷爷,爹娘会怕吗?”她忽然问。仙族虽有万载寿元,可魂飞魄散,就是彻底的消亡了。

秦伯放下信笺,看着窗外飘落的琼花瓣:“怎么不怕?你爹出征前,在药柜前站了一夜。可他们更怕的是,若他们退了,西境的百姓怎么办?云京的安宁,又能守多久?”他转头看秦晚,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仙族的都城在云京,可根在西境。没有西境的血与骨,哪有云京的花与月?”

秦晚没说话,只是将碾好的薄荷末装进药袋。

上午的回春堂渐渐热闹起来。来抓药的多是云京的老住户,谁都知道秦伯的孙女年纪轻轻,医术却已得了真传。

一个穿学堂制服的少年来买治咳嗽的药,看到秦晚正在抄录《仙药图谱》,忍不住咋舌:“秦姑娘,你都一千一百岁了,还在学这些啊?我姐姐像你这么大,早就跟着族里的哥哥们去凡间玩了。”

秦晚笔下一顿,抬头笑道:“医术学不完的。你看这‘还魂草’,生于极寒之地,却能活死人肉白骨,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知道它的性子?”她指着图谱上的草,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少年撇撇嘴:“西境那种地方,谁想去啊?听说魔族的爪子比刀还利,去了就是送死。”

秦晚的脸色沉了沉:“话不能这么说。若没人去,魔族打过来,云京也会变成战场。”

少年被她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付了钱就跑了。秦晚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云京的安逸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忘了,和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命撑着的。

午时刚过,云京的钟声突然响了。

“铛—铛—铛—铛——”三短一长,急促得像是要把云京的天都敲破。秦晚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墨。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药箱,药材滚落一地——这是征兵的钟声,千年来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上一次响起,还是她父母出征那年。

“怎么回事?”秦伯拄着拐杖冲出来,脸色瞬间白了,手紧紧抓着药柜的边缘,指节泛白。

街上已经乱了。人们匆匆往家里跑,还有穿着玄色铠甲的传令兵骑着雪白的仙马,沿街高喊:“军部令!仙魔边境战事再起,凡适龄仙民,即刻到征兵处报到!”

秦晚的心跳得像擂鼓。西境……又是西境。

没等她缓过神,回春堂的门被推开,一个传令兵站在门口,铠甲上的银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请问,是秦晚姑娘吗?”

秦晚点头,指尖微微发颤。她的医术册三年前就录入了军部档案,当时只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要用到。

“军部点名将你编入医疗队,三日后卯时,在南天门集结,前往西境断云关。”传令兵的声音平直,像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名单,“这是调令。”

一张烫着金色火漆印的纸落在案几上,“秦晚”两个字被朱笔圈出,旁边标注着“擅治魔气灼伤,精通战地急救”。

“晚晚不去!”秦伯突然喊道,声音嘶哑,“她才一千一百岁,还是个孩子!云京的医师那么多,凭什么要她去?”老人说着,竟上前一步,想用拐杖挡住传令兵,却被对方轻易避开。

“秦老先生,此乃军令。”传令兵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西境前线医师折损过半,秦姑娘的医术,能救很多人。”

传令兵走后,回春堂陷入了死寂。药炉里的火渐渐弱了,空气中只剩下药材的清苦气。

“爷爷,我……”秦晚想说“我去”,却被爷爷打断。

“不准去!”秦伯的眼睛红了,“你爹娘已经死在那里了,我不能再让你去!我这就去求军部,求他们换个人,我给他们磕头,给他们熬药,求他们……”

“爷爷。”秦晚拉住他的手,老人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您不是说,没有西境的血与骨,就没有云京的花与月吗?”

秦伯愣住了。

“娘说,要做个能护人的医者。”秦晚拿起案几上的玉簪,插进发间,镜中的少女眉眼尚带青涩,眼神却异常坚定,“现在,西境需要能护人的医者了。”

她走到画像前,对着父母的笑脸深深鞠了一躬。“爹娘,你们没走完的路,我替你们走。你们没护完的人,我替你们护。”

秦伯看着孙女的背影,这个他护了千年的孩子,已经有了不输父母的筋骨。他忽然想起秦岳走前对他说的话:“爹,晚晚是我们的孩子。她的根,不在云京的暖房里,在该去的地方。”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里屋。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药箱,上面用金线绣着“回春”二字——那是当年母亲随军时用的药箱。

“这里面的药,都是你娘用过的方子。”他将药箱递给秦晚,声音带着哽咽,“西境冷,夜里记得用灵力暖一暖。别学你爹娘硬扛,活下来,才能救人。”

秦晚接过药箱,入手沉甸甸的。她知道,这箱子里装的,不只是药材,还有爷爷的牵挂,父母的魂。

接下来的三天,秦晚在忙碌中度过。她将常用的药材分类打包,清魔散、止血粉、生肌膏……每一样都装了满满一抽屉。秦伯没再拦她,只是每天夜里都悄悄往她的行囊里塞东西:驱寒的姜糖,防沙的面纱,甚至还有一本她小时候最爱看的《凡间话本》。

出发前一夜,秦晚坐在灯下,给爷爷缝补袖口磨破的地方。秦伯坐在对面,看着她低头的样子,忽然说:“晚晚,若实在怕,就……就回来。爷爷养得起你,回春堂永远有你的位置。”

秦晚的针脚顿了顿,抬头笑了,眼睛里闪着水光:“爷爷,您还记得娘绣的忍冬花吗?她说那种花,越是在石缝里,开得越艳。”

夜深了,秦晚走到画像前,点了三炷香。烟气袅袅,模糊了画中人的眉眼。她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将冰凉的玉面贴着额头,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头。

“爹娘,我要去西境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少女的柔软,却又透着一股韧劲,“我会像你们一样,做个能护人的人。等打赢了,我采一朵忍冬花回来,插在你们的画像前,好不好?”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画像上,落在母亲的玉簪上,也落在秦晚年轻却坚定的脸上。云京的夜依旧宁静,可秦晚知道,从她接过调令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藏在故纸堆里的硝烟,那些刻在血脉里的守护,终究要在她这一代,重新燃起。

三日后卯时,南天门的号角准时响起。秦晚背着母亲的药箱,站在集结的队伍里。她回头望了一眼云京,这座从未被战火侵扰的都城,此刻在晨光中像一颗温润的玉。

秦伯站在回春堂门口,晨风吹起他的白发,像一蓬飘在风中的雪。

秦晚转过身,随着队伍,一步步走向南天门外。前路是风沙,是战场,是未知的生死,可她握着药箱的手,很稳。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走。同行的战友、父母的英魂、爷爷的祝福都在陪着她。

云京的花与月,总要有人,替他们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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