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安然站在实验室的阴影处，指尖死死抵着掌心，直到疼痛尖锐地刺进神经。  

越卿之正靠在实验台边和同组的师兄说笑，指尖懒散地转着一支笔，红唇微扬，眼尾弯起——那种笑容，她从未给过他。  

一次都没有。

他本该习惯的。习惯她冷漠的眼神，习惯她讥讽的语气，习惯她把他当成空气。可每一次，每一次看见她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撩头发，对着别人说些漫不经心的玩笑话——都像钝刀割肉，缓慢而残忍地凌迟着他。  

他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他太笨拙，第一次接吻时咬破了她的嘴唇？是因为他太紧张，第一次做爱时连她的内衣扣都解了半天？还是因为……他太认真，认真到可笑，以为那一晚对她而言，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意义？  

越卿之的笑声传来，清脆又刺耳。李安然低头，发现自己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实验记录本，纸张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一页一页抚平那些褶皱。  

——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越卿之早就说过了，那只是一次“失误”。

一次她清醒时发生，却又拒绝承认的失误。  

李安然转身，沉默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电脑屏幕上还开着越卿之最新论文的草稿，他花了三个通宵帮她调整格式、补充参考文献，甚至重新绘制了所有图表。  

他知道她不会领情。  

甚至可能看都不看，就直接删掉。  

但他还是做了。  

——像个可悲的蠢货一样。  

窗外天色渐暗，实验室的人陆续离开。李安然听见越卿之收拾东西的声音，听见她和别人道别，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然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明天的实验，8点】  

——是越卿之发来的。  

李安然盯着那条消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哪怕只是工作，哪怕只是冷冰冰的命令……  

至少，她还愿意和他说话。  

他缓缓打字：【好。】  

发送之前，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删掉，重新输入：  

【需要我提前准备试剂吗？】  

——卑微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做完了…！老天爷…！她终于搞完了…！当她的宝贝终于收到了录用通知，她的开心程度甚至远超当年她收到“录用通知”的时候。

世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了！连那一堆实验废料都显得那么可爱——那是她的宝贝甩下来的阻止它高飞的东西！是她的宝贝的登陆艇…！

…噢，她忘了一件事，就是没有人会让博士生闲下来——尤其是当揽月湾大学的本科生们开始搞校创的时候。

人在很忙的时候是考虑不了什么对别人的态度的——她再一次被抓了壮丁去带一个本科生团队做校创，那种清澈的愚蠢让她每次都被气得不得了却又没办法对他们发火…于是李安然都连带着被她给了几天的好脸色。

越卿之捏着眉心，盯着眼前第三次交上来的实验方案，血压直线飙升。  

"这个浓度单位写错了，"她指着纸上的数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是μmol/L，不是mmol/L，差了三个数量级，你们是想把细胞全毒死吗？"  

三个本科生缩着脖子点头如捣蒜，其中一个女生眼眶都红了。越卿之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你们到底有没有带脑子"咽了回去。  

"重做。"她把方案推回去，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明天交。"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离开，越卿之才垮下肩膀，额头抵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带本科生比她想象的折磨一百倍——尤其是这群连移液枪都不会用的菜鸟，每次犯错都用那种湿漉漉的小狗眼神看她，让她连骂人都骂不出口。  

"学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越卿之头都没抬："说。"  

李安然把一份文件放在她手边："你要的参考文献。"  

她随意翻了翻，发现不仅整理好了PDF，还额外标注了重点段落，甚至附上了几个简化版的示意图——完美适配本科生的理解水平。  

越卿之顿了顿，抬眼看他："你偷听我骂人？"  

李安然推了推眼镜："他们在休息区哭得很大声。"  

"……"  

她低头继续翻文件，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夹了张便签：【常见错误总结.docx | 已发你邮箱】。字迹工整得令人发指。  

越卿之盯着那张便签看了两秒，鬼使神差地说："谢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李安然似乎也愣住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越卿之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走路姿势有点僵硬，像是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  

——奇怪，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耳朵后面的那颗很小的痣那么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越卿之发现李安然的存在感突然变高了。  

她训本科生时，实验室的空调温度会被调到一个诡异的舒适值；她熬夜改方案时，桌上总会"恰好"出现一杯冰美式；甚至在她暴躁地翻找文献时，一抬头就能看到需要的参考书已经被放在了她手边。  

最离谱的是今天早上——她打开电脑，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文件夹：【对付菜鸟话术大全】，里面分门别类整理了"当他们说'这个仪器坏了'（其实只是没插电）"等各种情况的应对模板。  

越卿之盯着屏幕，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李安然。"她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实验室角落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李安然停在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声音平静："嗯？"  

越卿之转过椅子，挑眉看他："你做的？"  

他看了一眼屏幕，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表情依然镇定："实验室公用资源。"  

"哦——"越卿之拉长音调，"这样啊…那我发去大群里了？"  

李安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要。"  

越卿之突然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假笑，而是一个真实的、忍不住的笑。她看着李安然瞬间僵直，同手同脚地迈着步子走开了，突然觉得——  

带本科生好像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