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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气氛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混乱中恢复过来。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把林秀兰的侧脸照得一半亮一半暗。她指尖捏着笔记本边缘,夹在里面的神秘字条硌得指腹发疼。
张伟把最后一本《全唐文》放回书架,转过身看到林秀兰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女生垂着眼帘,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捏着书页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这些善本看起来没伤到精装书壳。"张伟蹲下身检查最底下那排散落的书,"不过有几本的书脊好像受潮了,得赶紧找馆员处理。"
林秀兰"嗯"了一声,视线却没离开桌面。刚才白婉柔跌跌撞撞跑出去时,发梢扫过书架的动静还留在耳边。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根本不是"没站稳"该有的慌乱节奏。
"你怎么了?"张伟的声音突然近了些,林秀兰猛一抬头,撞进他带着探究的目光里。男生手里还捧着两本《资治通鉴》,书页间露出泛黄的书签。
林秀兰迅速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压出一道浅痕:"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还有篇论文要赶。"她把保温杯塞进帆布包,不锈钢瓶身碰撞发出闷响。
张伟没再追问,只是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嘴唇。女生的侧脸线条其实很柔和,只是下颌绷得太紧,像随时要咬碎什么东西似的。窗外桐叶沙沙响着,有片金红的叶子飘落在窗台上,挨着那盆胖乎乎的多肉植物。
"那我先..."林秀兰刚起身,就听见桌角传来"咔嗒"一声。她低头看见自己的笔记本掉在地上,敞开的页面里露出半张泛黄的字条。
张伟弯腰去捡的速度比她更快。
林秀兰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她看见男生的手指捏住字条边缘,瞳孔微微收缩。"录取名单有异"那几个褪色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发疼。
"这是......"张伟的声音压低了,眉峰拧成个疙瘩。他飞快扫视着模糊的字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面,"李与白?白婉柔?"
林秀兰猛地抽走字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发抖。她把字条胡乱塞进衬衫口袋,布料下面的皮肤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捡来的废纸而已。"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图书馆老书里经常夹着这些。"
张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把笔记本塞进包里时拉链卡住了三次。阳光从两人之间斜切过去,在男生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林秀兰突然想起前世在车间里,机床的铁屑也是这样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白婉柔以前姓刘,后来随母姓改的白。"张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她家住在东城纺织厂家属院,和教育局档案室的李主任是对门邻居。"
林秀兰的帆布包"咚"地砸在地上。保温杯滚出来,菊花茶撒了一地,在红褐色的实木桌面上蜿蜒成小小的溪流。她想起前世陈志强喝醉时嘟囔过的话:"李家那个老王八,当年一条烟就把事情办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林秀兰的指甲掐进掌心,温热的血珠渗出表皮。她死死盯着张伟,看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没有算计的影子。
男生推了推眼镜,喉结上下动了动:"去年夏天我在教育局门口避雨,看见白婉柔给李主任送西瓜。那时候她还穿着东城一中的校服。"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她家根本不在东城住。"
地上的水渍还在漫延,混着淡淡的菊花香。林秀兰想起今天早上系办公室门口公告栏里,新生录取信息表上白婉柔的户籍地址写着"西城建设大街"。阳光穿过那些斑斓的玻璃,在水渍上折射出奇异的色彩,像一幅被打翻的调色盘。
"档案室第三柜。"张伟突然重复了字条上的话,指尖在空气中虚点着,"上周我帮历史系老师查资料,教育局档案室正好在整理旧档案。第三柜全是八三年到八九年的高考录取材料,锁是坏的,用根红绳随便拴着。"
林秀兰感觉后脖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帆布包里的《古典文献学》硌得脊椎发疼,她突然想起前世陈志强藏在床板下的那个铁盒,里面除了她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一沓泛黄的汇款单,收款地址都是"西城建设大街"。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林秀兰抓住张伟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男生袖口被扯得变形,露出手腕上串着的旧算盘珠子手链。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除陈志强以外的男性,陌生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让她想起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张伟被她抓得一怔,随即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档案室五点半下班,现在刚过四点。"他看了眼腕表,银色表盘在阳光下闪了闪,"不过直接闯进去肯定不行,得想办法混进去。"
林秀兰松开手,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桌上的菊花茶渍已经晕开,把北大校徽的图案泡得模糊不清。她想起白婉柔临走时那个怨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前世她临死前的梦里。
"档案室后门有个杂物间,窗户从来不锁。"张伟突然说。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折叠整齐的手帕,蹲下身擦拭桌面的水渍。蓝白格子的手帕边缘已经磨毛了,散发出淡淡的肥皂味。
林秀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意识到这个总在图书馆角落里看书的男生,可能比他看起来要复杂得多。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自己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在一起,像两条纠缠的蛇。
"为什么帮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前世的背叛像根毒刺,埋在心底二十年,稍微一碰就疼得钻心。
张伟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看不清表情:"去年高考,我的志愿也被改了。"他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干枯的树叶,"从清华建筑系,改成了本地师范学院。"
林秀兰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她看着男生手指上那道横贯虎口的伤疤,突然想起前世在机床边被铁屑划伤的手腕。同样的位置,同样狰狞的疤痕,却刻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走吧。"张伟站起身,把脏了的手帕塞进裤兜。他抓起林秀兰掉在地上的帆布包,拉链终于顺畅地合拢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下午的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林秀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一样敲打着胸腔。她想起那张泛黄的字条,想起白婉柔怨毒的眼神,想起前世在病床上咳出的血沫。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林秀兰了。
教育局办公大楼是栋灰扑扑的五层建筑,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后门堆着半人高的废弃档案柜,锈迹斑斑的铁皮上用红漆写着"保密销毁"。张伟蹲下身子,拨开疯长的野草,露出一扇蒙着灰尘的玻璃窗。
"就是这里。"他回头看了眼林秀兰,女生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肩胛骨。他突然想起图书馆窗台上那盆多肉,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在贫瘠的土壤里活得生机勃勃。
林秀兰咬了咬嘴唇,伸手推了推窗户。锈蚀的合页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濒死动物的哀嚎。她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巷口,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爬山虎,绿色的叶子在秋风中簌簌发抖。
"我先进去。"张伟压低声音,手指扣住窗框,轻巧地翻了进去。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林秀兰深吸一口气,攀住窗台向上用力。老旧的水泥边缘磨得手心生疼,她想起前世在菜市场争抢打折蔬菜时,被人推搡撞到的栏杆也是这样硌人。
"小心点。"张伟伸手托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缩回了手。杂物间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钻。
档案室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林秀兰能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沙沙声,和一个男人哼着《军港之夜》的跑调歌声。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手心的冷汗浸湿了口袋里的字条。
张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第三排档案柜。铁皮柜上没贴标签,只有用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3"字。歌声突然停了,接着是一阵响亮的咳嗽声,和塑料杯放在桌上的脆响。
"老张,你那杯花茶借我喝口。"一个沙哑的男声从门缝里传来,"妈的,这破天气,嗓子疼得像吞了砂纸。"
林秀兰感觉后背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前世在陈志强工厂门口见过的那个姓李的主任。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张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一堆废弃的纸箱后面。男人的手指很用力,掐得她骨头生疼,但掌心干燥温暖,莫名让人安心。林秀兰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紧紧攥着她的手,直到天亮。
档案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棕色的牛皮凉鞋出现在门口。鞋面上沾着泥点,鞋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像随时会散架。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一股浓烈的烟草味。
"现在。"张伟低声说。他拉着林秀兰冲出纸箱堆,两人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第三排档案柜果然用红绳松松地拴着,锁头吊在上面晃悠,像个嘲讽的铃铛。
林秀兰的手指颤抖着解开红绳。粗糙的麻绳磨得她指腹发痒,让她想起前世给陈志强织毛衣时被针扎破的手指。档案柜沉重的抽屉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快点。"张伟压低声音,眼睛盯着走廊的方向。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钢笔手电筒,按下开关,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了昏暗,"八六年的录取档案,应该在最下面一格。"
抽屉里塞满了牛皮纸档案袋,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林秀兰的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标签,指尖沾上的灰尘让她想起前世扫大街时扬起的煤灰。八四年,八五年......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擂鼓一样敲打着胸腔。
"找到了!"张伟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抽出一沓标着"八六届中文系本科录取"的档案袋,灰尘"噗"地扬起来,呛得林秀兰直咳嗽。她抢过档案袋,手指飞快地在标签上滑动,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
林秀兰......林秀兰......她的指尖突然顿住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下面,贴着一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女生梳着齐耳短发,眼神怯生生的,嘴角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这是十八岁的她,眼睛亮得像星星。
照片旁边的录取院校栏里,赫然印着"北京大学"四个鲜红的大字。
林秀兰感觉眼眶一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温热的液体滴在档案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起前世在菜市场,那个自称是北大毕业的卖菜老头说的话:"上北大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跟你一样卖白菜。"
"快看这个。"张伟突然拽了拽她的胳膊。他手里拿着另一个档案袋,标签上写着"白婉柔"三个字。照片上的女生烫着时髦的卷发,涂着红嘴唇,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算计,和刚才在图书馆装无辜时判若两人。
档案袋里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上,第一志愿填的明明是本地的师范学院。但在"录取院校"那一栏,却用涂改液覆盖了原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北京大学"。旁边还盖着个模糊不清的红色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
"这还有张纸条。"张伟从档案袋底部抽出一张泛黄的便签纸。林秀兰凑过去,手电筒的光柱下,那些熟悉的字迹让她浑身发冷——"婉柔录取事已办妥,勿念。李。"后面还画了个拙劣的笑脸,像个嘲讽的鬼脸。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秀兰的心跳骤然停止。她手忙脚乱地把档案塞回抽屉,张伟"哐当"一声推上柜门。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烟草味越来越浓,夹杂着劣质茶叶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从走廊那头罩过来。
"快!"张伟拽着林秀兰冲向杂物间。女生的白衬衫被档案柜的边角划破了,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图书馆,她为自己辩解时坚定的眼神,和现在惊慌失措的样子判若两人。
杂物间的窗户离地面还有段距离。张伟蹲下身,双手交叠做出个马步:"快,踩着我上去。"林秀兰犹豫了一下,男生已经不耐烦地催促:"没时间了!"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林秀兰能感觉到张伟肌肉的紧绷。她踩上他的肩膀,男生闷哼了一声,随即用尽全力把她往上推。她扒住窗台翻出去,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接着!"张伟把帆布包扔了出来,林秀兰踉跄着接住。书包带子断了一根,里面的《古典文献学》掉在地上,书页散开,露出夹在里面的泛黄字条。
脚步声已经到了档案室门口。林秀兰看见张伟的身影在窗户里一闪,随即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撞在了档案柜上。她捡起地上的书,转身冲进爬山虎覆盖的小巷,身后传来男人愤怒的咒骂声。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前飘。林秀兰没命地跑着,白衬衫在身后飞扬,像一只仓皇逃窜的白鸟。她不知道张伟有没有被抓住,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她的脑海里只有那张被涂改的录取通知书,和那个画着拙劣笑脸的签名。
跑到巷口时,她撞上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林秀兰"啊"地叫出声,抬头看见张伟熟悉的眼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男生的额角渗着血,左胳膊不自然地垂着,校服外套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跑啊!"张伟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冲进人流。林秀兰能感觉到他手掌的颤抖,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两人在人群中穿梭,像两条受惊的鱼,身后是教育局灰扑扑的大楼,和随风飘来的《军港之夜》跑调歌声。
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林秀兰跟着张伟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青砖墙上爬满了枯萎的牵牛花藤。男生突然停下脚步,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受伤了?"林秀兰蹲下身,才发现张伟的左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滴在满是煤灰的地面上,像绽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
张伟咧了咧嘴,想笑却疼得抽了口气:"刚才跳窗时被铁栏杆硌了一下,估计是脱臼了。"他伸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差点忘了这个。"
林秀兰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信封上没有署名,里面的东西硬硬的,边缘割得手心生疼。她想起前世陈志强藏在床板下的那个铁盒,里面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信封,只是当时她没勇气打开。
"这是..."
"我趁乱从李主任抽屉里拿的。"张伟的声音有些虚弱,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流进眼睛里,"刚才在档案室听见他打电话,说白婉柔她妈明天要去学校闹,说你伪造录取通知书。"
林秀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她想起白婉柔临走时那个怨毒的眼神,想起档案袋上那个被涂改的录取院校,想起前世陈志强跪在她面前说"秀兰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妹妹"时的虚伪嘴脸。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打算放过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胡同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林秀兰握紧信封,坚硬的边缘在掌心刻出深深的红痕。她抬起头,看见张伟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亮着光,像两颗倔强的星星。
"去我家吧。"林秀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我爸以前是厂医,会接骨。"她站起身,拉起张伟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胡同太窄,叫不到车。"
男生的手臂很沉,压得她肩膀发酸。林秀兰想起前世背着生病的儿子走三里路去医院的夜晚,同样是这样沉重的分量,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烙在地上的剪影。
胡同尽头,卖冰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自行车走过,清脆的铃铛声在巷子里回荡。林秀兰扶着张伟,一步一步往前走,白衬衫上的血迹和灰尘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她知道,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口袋里的信封硌得胸口发疼,像一块燃烧的炭,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林秀兰咬紧牙关,把张伟的胳膊往上提了提。男生疼得"嘶"了一声,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夕阳终于沉入远处的高楼,暮色像潮水般涌进胡同。林秀兰扶着张伟,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巷弄深处,身后是满地金黄的落叶,和随风飘散的冰糖葫芦甜香。
\[未完待续\]暮色四合时,林秀兰终于扶着张伟拐进自家那条逼仄的巷子。墙根堆着的蜂窝煤在暮色里泛着青灰,家家户户窗棂透出暖黄灯光,混着炒辣椒的呛人气味扑面而来。
"就这儿。"她推开斑驳的木门,生锈的门轴发出"咿呀"呻吟。堂屋里老式座钟刚敲过七下,黄铜钟摆在昏暗中划出微弱弧线。
里屋传来咳嗽声。林父披着褪色的中山装迎出来,老花镜滑到鼻尖:"秀兰?这是..."目光扫过张伟变形的左臂和额角血迹,眉头猛地揪起,"怎么搞的?"
"爸,他帮我个忙,不小心摔了。"林秀兰话音未落,已被父亲拽到一旁。老厂医的手指在张伟胳膊上快速按压,男生疼得闷哼出声,额角冷汗直冒。
"脱臼加骨裂。"林父下结论的声音斩钉截铁,转身从褪色药箱翻出白酒和正骨水,"秀兰烧壶热水,拿块干净毛巾。"
酒精棉球擦过伤口的刺痛让张伟倒吸冷气。林秀兰蹲在煤炉边添柴,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老式铝壶咕嘟作响,壶嘴冒出的白汽模糊了窗玻璃上贴着的"囍"字——那是两年前哥哥结婚时贴的,如今边角已泛黄卷曲。
突然"咔"的轻响,伴随着张伟压抑的痛呼。林秀兰猛地抬头,看见父亲正用夹板固定伤臂,指关节因用力泛白。
"忍着点。"林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消毒水气味混着白酒辛辣,在狭小房间里弥漫开来,"年轻人逞英雄,也得看时候。"
张伟额上青筋暴起,却梗着脖子没再出声。林秀兰递过毛巾时,发现他攥紧的拳头指缝间渗出了血——刚才在胡同里那只干燥温暖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
"爸,他是为了帮我。"林秀兰轻声重复,将书包放在角落矮凳上。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泛黄的通知书复印件,像一截苍白的手指。
林父动作一顿,老花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帮你什么?帮你去教育局偷东西?"他突然提高音量,吓得煤炉上的水壶发出尖叫,"今天下午李主任的电话都打到厂里了!说我女儿伙同不明男子闯进档案室,偷了重要文件!"
张伟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林父狠狠按住肩膀:"你以为躲得掉?白副局长已经放话,明天要去学校彻查!"
林秀兰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本来就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是他们偷了我的人生!"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突然决堤而出。
二十年来的委屈、愤怒、不甘,像开闸洪水汹涌而出。她想起八六年那个闷热的夏天,自己在纺织厂流水线上挥汗如雨,而本该属于她的北大课堂,坐着巧笑嫣然的白婉柔;想起儿子发烧的那个冬夜,抱着孩子走在结冰的路上,滑倒时看见的那片漫天飞雪,和此刻父亲眼中的失望如出一辙。
"人生?"林父冷笑,抓起矮凳上的帆布包狠狠摔在地上。档案袋散落出来,那张被涂改的通知书复印件飘到煤炉边,边角瞬间被火苗舔噬,蜷曲成焦黑的蝴蝶。
"爸!"林秀兰扑过去抢救时已晚。北大鲜红的校徽被烧掉一角,像道流血的伤口。
张伟突然开口,声音因疼痛而颤抖:"档案柜第三格...还藏着五份被动过手脚的录取通知书。"他盯着林父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八四到八八年的都有。李主任抽屉里还有账本,记着收了多少礼。"
林父后退半步撞翻了药箱,镊子钳子散落一地,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寒光。老式座钟滴答作响,像在倒数某个即将到来的审判。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三个人同时僵住。林秀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外面传来的粗嘎喊叫:"林医生在家吗?张书记让你过去一趟!"
是厂里的保卫科长。林秀兰透过门缝,看见昏黄路灯下晃动着两个模糊人影,自行车斜靠在墙上,车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声响。
林父脸色煞白,抓起桌上的正骨水塞进张伟怀里:"从后门走!秀兰,把那些东西藏起来!"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爸这辈子没跟你说过...当年你妈病重,是李家帮的忙..."
"爸!"
"快走!"林父猛地推了女儿一把,转身整理衣襟,走向门口的脚步异常沉重。
张伟拽起林秀兰冲向厨房。后门虚掩着,晚风卷进一股煤烟味。林秀兰回头望了眼父亲佝偻的背影,和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自己梳着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
夜色像墨汁般浓稠。两人跌跌撞撞跑进后巷,张伟受伤的左臂不自然晃动,怀里的正骨水瓶碰撞出清脆声响。远处传来保卫科长的叫嚷:"林医生,你可得想清楚!包庇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秀兰突然停住脚步,从口袋掏出那个皱巴巴的信封:"爸不会有事吧?"指尖冰凉,信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
张伟扯开信封,借着月光看清里面的东西——一沓汇款单复印件,收款人都是"白婉柔",汇款人地址栏赫然印着教育局档案室的邮戳。最底下压着张黑白照片,李主任和一个陌生男人勾肩搭背,背景是东城纺织厂的红砖烟囱。
"这是..."
"张书记。"张伟的声音绷紧如弦,"去年夏天在教育局门口,和李主任一起收白婉柔西瓜的人。"他把复印件塞回信封,塞进林秀兰衬衫内袋,"藏好。我们现在去找一个人。"
夜风卷起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