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篇:第三排的余光
渝中高三开学那天,林晚秋被调到靠窗的第三排,竟然与江逾白做同桌,心不自觉的随着步伐跳动。
窗外是三号篮球场,篮板被夏日阳光晒得发白。她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听见后排男生的起哄声——江逾白抱着篮球从走廊经过,白球衣的领口沾着点汗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江神今天又要虐场啊?”
“听说隔壁班女生赌他能连进十个三分!”
他笑着摆摆手,声音撞在走廊的瓷砖上,脆生生地弹进林晚秋的耳朵里。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眼角的余光却像长了脚,跟着他的影子挪到篮球场。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让赏析《兰亭集序》。江逾白被点名时,林晚秋的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他站起来时带起一阵风,经过她座位旁,她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和他篮球服上的味道不一样,是干净的、带着点阳光的气息。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这里的‘观’其实藏着王羲之的……”他讲得流畅,左手随意搭在讲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节奏。林晚秋盯着他的手腕看,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上次和外校打比赛时被抓伤的,她在食堂听女生议论过,说“带疤的手更帅了”。
突然,他的声音顿了顿:“……所以这句的停顿应该在这里。”
林晚秋猛地回神,发现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笔记本——她刚才没忍住,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旁边写着“三分球”。她的脸瞬间烧起来,飞快地用课本盖住,耳尖却烫得像要滴血。
下课铃响时,江逾白抱着篮球又经过窗边。林晚秋正低头写作业,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墨点,是他的名字首字母。他的脚步声在窗外停了两秒,她听见他和队友说:“今天风大,适合练投篮。”
风确实大,吹得她的窗帘晃了晃,露出半张他起跳的侧脸。阳光落在他扬起的下巴上,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像有电流顺着她的脊椎爬上去。
那天的晚自习,林晚秋在日记本上写:“第三排到篮球场的距离,是十二步。他站在三分线时,影子刚好落在我的窗台上。”
她不知道的是,江逾白在那天的训练间隙,坐在看台上喝水时,目光扫过教学楼三楼的窗户。那个靠窗的女生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照在她的发顶,像蒙了层金边。他想起刚才在讲台上,瞥见她笔记本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篮球,突然觉得,今天的风好像确实有点甜。
队友拍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该你了!”
他收回视线,把矿泉水瓶捏扁扔进垃圾桶,嘴角却没忍住往上扬了扬。
“没什么,”他说,“觉得今天的三分球,好像格外准。”
而教室里的林晚秋,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她刚才好像看见,那个站在三分线的身影,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是错觉吗?
她低头,在日记本的篮球旁边,又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高三五月月考成绩已出,离毕业的钟声逐渐走进近,红榜旁站满了人。五月月考的红榜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林晚秋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己,目光却先撞进“江逾白”三个字里——他依旧稳坐理科第一,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刺眼的满分符号。
有人拍她的肩膀,是同桌陈瑶:“看啥呢?你这次进步挺大,在理科榜第十七!”
林晚秋“啊”了一声,慌忙移开视线,脸颊有点发烫。陈瑶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扫过去,突然笑出声:“又在看江神啊?我跟你说,刚才我看见他来领试卷,手里捏着你的作文纸呢——咱们语文老师说要把你的范文复印给咱们理科班当素材。”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滑落。她的作文里写了句“风会记得每片落叶的轨迹”,其实是那天看他打完球,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振翅的鸟。
“他……他看到了?”
“肯定啊,”陈瑶撞了撞她的胳膊,“我瞅见他翻到最后一页,盯着你的名字看了两秒呢。”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林晚秋抱着笔记本坐在看台角落,假装写作业,眼角的余光却黏在篮球场。江逾白正在和队友练配合,一个转身投篮时,目光似乎往看台这边飘了飘。
她赶紧低下头,笔尖在纸上胡乱画着,却听见篮球“咚”地砸在脚边。抬头时,江逾白正弯腰捡球,白球鞋停在她的帆布鞋前,阴影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你的笔掉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皂角香混着淡淡的汗味,像夏日午后最清爽的风。
林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笔滚到了他脚边。她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笔杆,就和他的指腹撞在一起。
“谢、谢谢。”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飞快地缩回手,把笔攥得死紧。
他没立刻走,抱着篮球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那页画着个篮球和小太阳,旁边还写着句没头没尾的话:“红榜上的名字,隔着十七排。”
林晚秋的心跳快要冲破喉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会不会觉得她奇怪?会不会猜到这莫名其妙的句子是写给他的?
“月考考得不错。”他突然开口,语气很轻,“你的作文……写得很好。”
林晚秋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他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着像镀了层金,左边嘴角的梨涡浅浅陷着——和她画在笔记本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我随便写的。”她结结巴巴地说,手指绞着笔记本的边角。
他笑了笑,抱着篮球转身跑回球场,跑了两步又回头,扬了扬下巴:“风大,别着凉。”
林晚秋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薄卫衣,刚才紧张得没察觉凉意。她望着他跃进球场的背影,突然想起陈瑶的话——他看了她的名字两秒。
那天的晚自习,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他的影子落在我脚边时,好像把十七排的距离,踩成了零。”
而江逾白回到教室,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复印的作文纸,指尖划过“风会记得每片落叶的轨迹”那句,忽然想起她坐在看台时,被风吹乱的碎发。他拿出笔,在空白处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旁边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她笔记本上的那个,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前排的男生凑过来:“江神,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傻。”
他慌忙合上作文纸,耳尖有点烫:“没什么,看范文呢。”
窗外的月光漫进教室,落在他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某道题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秋”字。
而三楼靠窗的位置,林晚秋对着日记本上的太阳发呆,忽然觉得,今晚的月光,好像也带着点皂角香。
月考后的班会课,苏曼(现在是理科实验班的语文老师,和周建明搭档带这个班)抱着一摞周记走进教室,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最后落在第三排的林晚秋身上时,停顿了两秒——她的座位旁边,就是江逾白。
“这周的周记,有同学写得特别动人,”她慢悠悠地翻着本子,声音像浸了温水,“尤其是林晚秋同学,写了篇《窗外的风》,里面说‘有些影子,总在不经意间,落在草稿纸的第三行’。”
林晚秋的脸“腾”地红了,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她能感觉到身旁的江逾白笔尖顿了顿,目光似乎往她这边飘了飘——那行字下面,她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昨天晚自习被他无意间瞥见时,他还假装咳嗽了两声。
苏曼合上周记本,笑意藏在镜片后:“其实风不止会吹落叶子,也会把人的心思,悄悄送到该去的地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江逾白,“比如,咱们班的江逾白同学,最近总在物理错题本上写‘风的加速度’,我看啊,这孩子是把物理题写出诗意了。”
全班哄笑起来,有人开始往林晚秋和江逾白这边瞟。林晚秋的耳尖烫得能煎鸡蛋,偷偷用余光看身旁——江逾白的耳根红了,却假装在翻物理书,指尖在“加速度”三个字上反复摩挲。
正乱着,周建明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嗓门洪亮得像喇叭:“苏曼,正好,让林晚秋给大家讲讲她那篇作文——特别是理科思维怎么融进文字里的,让某些总说‘文科没用’的小子听听。”他故意往江逾白那边扬了扬下巴,“就十分钟,讲完咱们测物理。”
苏曼笑着点头:“去吧晚秋,给同学们露一手。”
林晚秋捏着衣角站起来,走到讲台上时,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身上,尤其是第三排那个熟悉的位置。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刚张开嘴,就听见赵磊在后排喊:“林晚秋,你就说说,你写的‘影子’是不是江神的?他昨天还抄你周记里的句子呢!”
“赵磊!”周建明眼一瞪,却没真生气,反而往江逾白那边瞟了一眼,“人家讲作文呢,别瞎起哄!”
江逾白突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周记本(苏曼刚发下来的):“我觉得林晚秋同学写的‘风会记得轨迹’很有道理,就像物理里的运动定律,每个物体的位移,其实都藏着因果。”他看着讲台上的林晚秋,眼神亮得像有光,“比如,篮球投出去的弧度,和某个人抬头的角度,可能早就被风算好了。”
全班“哦——”地起哄,周建明在讲台边摸着下巴笑,悄悄碰了碰苏曼的胳膊:“你看,我说这俩孩子有默契吧?”
林晚秋站在讲台上,看着座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不紧张了。她想起刚才坐在他旁边时,他悄悄往她桌肚里塞了颗橘子糖,现在糖纸还在手心攥着,甜得发黏。
下课后,周建明把江逾白叫到教室后门,扔给他一摞文科卷子:“把这些给林晚秋,就说理科班代表感谢她的‘作文指导’——顺便问问她,华大的中文系,是不是很难考?”
江逾白接过卷子,指尖有点抖:“周老师,您这是……”
“少废话,”周建明挥挥手,嘴角却藏不住笑,“快去,别让同桌等急了。”
而苏曼正站在走廊,看着江逾白抱着卷子走回座位,把卷子轻轻放在林晚秋桌上,两人低头说了句什么,林晚秋的肩膀轻轻颤了颤,嘴角却扬了起来。她转身对刚走来的周建明说:“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准备两份升学宴的红包了。”
夕阳透过窗户,把第三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课桌中间,悄悄交叠在一起。林晚秋翻开卷子,发现最上面那本的扉页,有行熟悉的字迹:“华大中文系的分数线,和物理系很接近。”
她抬头时,刚好撞上江逾白的目光,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移开眼,却在同一秒笑了起来。
林晚秋的指尖抚过那行字,油墨的触感带着微微的凸起,像是被人反复描摹过。她想起昨晚晚自习,江逾白的胳膊肘总不经意地碰到她的,当时她以为是桌子太挤,现在才后知后觉——他那时正在偷偷看她的周记,草稿纸上还留着半行没写完的“风的轨迹等于……”。
“那个……”她把卷子推回去一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其实华大的天文系,我也查过。”
江逾白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突然被点亮的星图:“你查那个干什么?”
“就……随便看看,”林晚秋的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指尖绞着校服衣角,“听说辅修天文的话,要过物理系的基础课……”
话没说完,就被赵磊的大嗓门打断:“哟哟哟,这是打算跟江神选同一个辅修啊?林晚秋,你这是想从‘文理互补’升级成‘天文搭子’啊?”
周围的同学跟着哄笑,林晚秋的脸埋在臂弯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江逾白却突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赵磊的桌子:“写你的物理题去,再吵把你上次抄我作业的事告诉周老师。”
赵磊立刻闭了嘴,却还是冲林晚秋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加油”。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晚秋偷偷抬眼,看见江逾白正低头整理物理错题,侧脸的线条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柔和。他的左手边放着那摞文科卷子,最上面那本的页脚被他轻轻折了个角——是她昨天说难住的那篇文言文。
突然,一张纸条从旁边推过来,上面是江逾白利落的字迹:“晚自习后,操场见。给你讲物理题,顺便……带了橘子糖。”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捏着纸条,纸边被攥得发皱。她悄悄往旁边瞟,江逾白正假装看黑板,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晚秋的书包里多了本江逾白整理的物理错题集,封面上画着个小小的猎户座——她昨天在周记里写“最喜欢猎户座的三颗腰带星”。赵磊背着书包路过时,故意撞了撞江逾白的肩膀:“江神,今晚的月亮挺圆啊,适合‘讲题’。”
江逾白没理他,却在林晚秋收拾书包时,悄悄把自己的手电筒塞进她手里:“操场路灯坏了,拿着。”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时,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林晚秋攥着手电筒,感觉塑料外壳都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江逾白走在她左边,刻意放慢了脚步,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其实……”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物理错题本上的‘风的加速度’,是算的从教室到你座位的距离。”
林晚秋的脚步顿住了,抬头时撞进他的眼睛里。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左边嘴角的梨涡浅浅陷着:“还有,上次抄你周记里的句子,是想练着写……给你的纸条。”
手电筒的光晃了晃,照亮他手里的小铁盒——里面装着满满一盒橘子糖,糖纸在光线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周老师说,”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发紧,“华大中文系和物理系离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个天文馆。”
林晚秋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想起苏曼在班会课上说的“风会送心思”,想起周建明故意把卷子塞给他的样子,想起赵磊在后排的起哄,原来所有人都看出了他们藏在草稿纸里的小心思,只有他们自己,还以为是一场沉默的独角戏。
“我……”她吸了吸鼻子,刚想说什么,就被江逾白递过来的糖打断。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时,她听见他说:“其实从高二第一次看见你在看我打球,我就……”
“我也是!”林晚秋猛地抬头,声音带着点哭腔,却异常清晰,“从你在讲台上念《兰亭集序》开始!”
两人都愣住了,随即又在同一秒笑起来,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揉成一团,像两颗终于撞进同一条轨道的星星。
江逾白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桂花:“那……华大见?”
“嗯,华大见。”林晚秋用力点头,手里的橘子糖纸被捏得沙沙响。
远处的教学楼里,周建明和苏曼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操场上那两个并肩的身影,苏曼笑着说:“看来不用等升学宴了,这俩孩子的进度,比咱们想的快多了。”
周建明摸着下巴,看着江逾白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林晚秋肩上,突然感慨:“年轻真好啊,连讲题都能讲出星星来。”
晚风穿过操场,吹起林晚秋的衣角,露出里面校服口袋里的笔记本。最新一页上,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背景是华大的校门,旁边写着:“原来同一个班的距离,刚好够让风把所有的喜欢,都送到对方心里。”
而江逾白的物理错题本最后一页,第一次没有写公式,只画了个大大的太阳,旁边跟着一行字:“第三排的草稿纸,早就记满了她的名字。”
月光下,两颗年轻的心终于撞破沉默,在高三的风里,开出了最甜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