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晨雾如纱,尚未散尽。叶寒洲已如标枪般立于岸边一块青黑巨石之上。霜寂剑在背后的剑鞘中发出低沉嗡鸣,仿佛在呼应着主人心中翻涌的、被强行压下的复杂心绪。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剑柄——那里缠绕的古老风纹,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风玄澈渡入本源风灵时留下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气息。
“看够了吗?这潭死水有什么好看的。”
风玄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他手中提着两尾犹自挣扎、鳞片闪烁着银光的灵鱼,衣襟下摆还沾着晶莹的晨露,整个人沐在微曦中,带着一股慵懒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叶寒洲缓缓收剑回身,动作带着一种冰雕般的凝滞感。他的目光并未落在鱼上,而是精准地锁定了风玄澈的左腕——那道为取风灵精血而划开的深长伤口,在强大的金丹修士体魄下虽已结痂,但那道暗红色的痕迹,在晨光下依旧显得格外刺目,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本源交换的惨烈。
“北行路线已定。”叶寒洲的声音毫无波澜,屈指一弹,一枚玉简化作流光射向风玄澈,“三日后抵万载寒渊。”
风玄澈轻松接住玉简,神识一扫,眉头便挑了起来:“绕行落霞山脉?这得多耗至少五日脚程。叶大冰块,时间对你我可都不宽裕。” 他指的是叶寒洲那依旧脆弱、靠风灵丝线勉强缝合的金丹,以及幽冥魔宗随时可能降临的追杀。
“山中有物,必取。”叶寒洲的回答简洁冰冷。
“哦?”风玄澈眼中精光一闪,忽然身形一晃,如同清风般欺近叶寒洲身侧。带着药草清冽气息的呼吸几乎拂过叶寒洲微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莫非是...那传说中千年一开花、万年一结实的九转玄冰莲?修复金丹本源裂痕的圣品?”
叶寒洲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脚下青石瞬间凝结厚厚冰层!这正是他修复金丹、稳固本源所需的最后一味,也是最关键的天地灵物!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风玄澈:“你如何知晓?”
“猜的。”风玄澈退开半步,脸上挂着无辜又狡黠的笑容,晃了晃手中还在扑腾的银鱼,“你昨夜疗伤后昏睡时,无意间...说了句梦话。”眼看叶寒洲神色骤冷,眼中冰风暴酝酿,他立刻举手补充,笑容依旧欠揍:“放心,就听见‘玄冰莲’这三个字,其他什么都没听见!我风玄澈对天发誓!” 虽然这誓言听起来毫无分量。
晨光熹微,穿透薄雾,将潭边两道身影拉长。一者青衫磊落,洒脱不羁;一者白衣胜雪,孤冷如冰。他们的影子在湿润的青石上交叠、分离,仿佛预示着即将纠缠不清的命运。
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灼烤着云层。
一道凌厉的青色剑光率先刺破云海,拖曳出长长的光尾。
“跟紧了,叶冰块!让小爷看看你的御空术有没有长进!” 风玄澈脚踏无形清风,衣袂在高速飞行中猎猎翻飞,如同翱翔九天的仙鹤。他故意在厚厚云层中绕出几个华丽炫目的剑花,带起呼啸的罡风,回头望去,却见叶寒洲的身影始终如一柄出鞘的寒冰长剑,不疾不徐、精准无比地缀在他身后三丈之遥,连一片衣角都未曾被罡风扰动。
“啧,真是块不解风情的冰疙瘩。”风玄澈撇撇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忽然掐动法诀,周身风灵之力暴涨,速度陡然提升数倍,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前方!
厚重的云层被两人一前一后悍然撕开,露出下方广袤无垠、赤红如血的落霞山脉。在群山环抱的最深处,一道幽深无比、散发着亘古寒气的巨大裂谷清晰可见——万载寒渊!而在那裂谷边缘的绝壁冰隙中,隐约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纯净幽蓝光晕,正是九转玄冰莲所在!
就在两人即将俯冲进入寒渊范围,身形下坠的刹那!
轰!轰!轰!轰!...
七道缠绕着幽绿色诡异符火、粗如儿臂的漆黑骨索,毫无征兆地从下方赤红山岩中破土而出!这些骨索速度快如鬼魅,瞬间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方圆百丈的森罗鬼网!每一根骨索上的符火都散发出灼魂蚀骨的阴寒气息,锁链未至,那股冻结神魂的恶意已扑面而来!
风玄澈首当其冲!他虽反应极快,身形如风般急转,但左小腿仍被一道刁钻袭来的骨索末端擦中!
滋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那幽绿符火如同活物般粘附在伤口上,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和灵力,剧痛钻心!
“幽冥鬼火?!九幽锁魂阵?!”风玄澈脸色微变,强忍剧痛挥剑斩向缠来的骨索,剑锋斩中骨索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而更可怕的是,被斩断的骨索竟在幽绿符火闪动间瞬间重生,同时,更多缠绕着符火的骨索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地底钻出,源源不绝!
叶寒洲眼中寒芒暴涨,霜寂剑铿然出鞘!剑光所过之处,空气冻结,数道袭向他的骨索连同其上符火瞬间被冰封成惨白的冰雕!然而,仅仅一息之后,那些被冰封的骨索内部幽绿符火猛烈跳动,坚冰轰然炸裂,碎裂的骨索竟在符火牵引下重新聚合,再次袭来!此阵竟有不死不灭之势!
“结阵!困死他们!” 阴影中,七名气息森然、皆身着绣有幽冥魔纹黑袍的修士缓缓走出,每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截扭曲的白骨锁链核心。为首者修为赫然达到金丹后期,看着网中的两人,发出夜枭般的狞笑:“宗主神机妙算!尔等果然为那玄冰莲自投罗网!今日便用尔等精血魂魄,祭炼此阵!”
风玄尘抹去腿上的血迹,看着还在滋滋作响的伤口,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扯出一个张扬又带着血腥气的笑容:“既然知道我们要来...”他指尖悄然掐动一个极其隐晦的法诀,一点微不可查的青光没入袖中,“怎么才派了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看不起谁呢?”
话音未落!
一道沛然莫御、蕴含着撕裂苍穹般锋锐之意的剑光,猛然从叶寒洲的袖中乾坤激射而出!正是那柄气息凶戾的弑天剑!
但此刻的弑天剑,状态极为诡异!剑身之上,那些古老的风纹如同燃烧般爆发出刺目的青光,但这光芒却带着一种虚浮的躁动感!更惊人的是,随着这柄剑的出现,方圆十里之内的天地罡风如同受到暴君召唤,疯狂倒卷汇聚而来,形成肉眼可见的青色风旋,缠绕在剑身周围!
“不好!快稳住阵眼!”为首的黑袍修士感应到那恐怖的吸力,脸色狂变,嘶声怒吼!
然而,已经迟了!
嗡——!咔嚓!咔嚓!咔嚓...!
弑天剑并未斩向任何人,而是悬停在半空,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那七名黑袍修士手中紧握的、作为阵法核心的白骨锁链,在狂暴的天地罡风撕扯和弑天剑那诡异吸力的双重作用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断裂、崩解!阵基一毁,漫天的骨索鬼网瞬间变得虚幻不稳,符火明灭不定!
“不可能!!”为首的黑袍修士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柄青光刺目的弑天剑,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剑明明在寒潭——”
“明明在寒潭被你们找到的剑匣里,连同玄玉匣一起炸毁了,对吗?”叶寒洲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对方的嘶吼。就在对方心神剧震的刹那,一道快得超越神识捕捉的冰蓝剑影已然掠过!霜寂剑冰冷的剑尖,带着寂灭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抵在了黑袍修士的咽喉之上,皮肤瞬间凝结一层白霜!
风玄澈吹了声悠扬的口哨,随手挥剑斩断几道因阵基破碎而威力大减的残余骨索,语带调侃:“啧啧,冰块脸居然也学会用计了?看来跟小爷我混久了,开窍不少嘛!”
残余的六名黑袍修士惊怒交加,周身魔气翻涌,还想做困兽之斗。
“带句话给你们宗主——”叶寒洲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摩擦,霜寂剑锋上冰寒剑气骤然透入对方体内,瞬间冻结其大半经脉!“弑天剑的账...”他手腕微不可查地一震,一股暗劲透过剑尖爆发,那为首的金丹后期修士如遭重锤,喷血倒飞,气息萎靡,却未致命,“...我自会亲赴幽冥,连本带利,讨回来。”
暮色如墨,沉沉笼罩着深不见底的万载寒渊。刺骨的阴风在裂谷中呼啸,卷起细碎的冰晶。
风玄澈正在寒渊入口处一处相对背风的冰窟内忙碌。他指尖青光流转,一枚枚闪烁着符文的阵旗被精准地打入冰壁深处,布下一座兼具隐匿与防御的复合阵法。
“九转玄冰莲,需在子时阴气最盛、月华最精纯之时采摘,方能保全其道纹药性。”他回头看了眼冰窟深处正在闭目调息、努力平复金丹内因白日激战而再次动荡的隐痛的叶寒洲,“你金丹不稳,本源有瑕,渊底玄阴寒煞之气对你侵蚀更剧。我去取便是。”
叶寒洲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冰窟内如同寒星:“不必。”
“怎么?”风玄澈挑眉,故意用激将的语气,“怕我见宝起意,私吞了这救命圣药?”
“你扛不住渊底玄阴寒煞。”叶寒洲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他起身,霜寂剑感应到主人心意,自动归入背后剑鞘,发出一声清越剑鸣。“跟紧,”他迈步走向那散发着恐怖寒气的渊口,“别拖后腿。”
风玄澈望着那个毫不犹豫、率先踏入无尽黑暗与寒意的挺拔背影,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低声的自语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不可闻:“口是心非的冰块...明明就是担心我...”
渊底,是另一个世界。无尽的玄冰凝结成奇诡的形态,折射着从极高极远处裂隙透下的、稀薄的惨淡月光。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寒风刮过冰棱的呜咽。在寒渊最深处,一片不过丈许的幽潭中央,一株孤绝的莲花静静绽放。
它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幽蓝水晶雕琢而成。九片莲瓣舒展,每一片上都天然铭刻着玄奥无比、仿佛蕴含天地至寒法则的银色道纹。莲心处,一点冰魄般的光华缓缓流转,散发出精纯到极致的玄冰本源气息——正是九转玄冰莲!
叶寒洲的目光锁定圣莲,一步步踏着冻结的潭面走去。越是靠近,那股源自天地本源的玄阴寒煞之气越是恐怖,连他这冰灵根金丹修士都感到金丹运转迟滞,体表迅速凝结冰霜。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冰晶般脆弱的莲茎时——
咕噜噜...!
整个幽潭的“潭水”突然剧烈沸腾起来!不,那不是水,而是浓郁到液化的玄阴寒煞之气!这些恐怖的煞气瞬间凝结成无数根锋利无比、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锥,如同暴雨般朝着潭中央的两人激射而来!速度之快,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尖啸!
“小心!”风玄澈厉喝出声,反应快如闪电!一面巴掌大小、绣着繁复风纹的青色小幡从他袖中飞出,见风即长,瞬间化作一面凝实的青色风墙,挡在两人身前!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冰锥狠狠撞在风墙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风墙剧烈波动,青光狂闪!
然而,异变再生!
在冰锥激射的掩护下,幽潭底部,那沉积了万载的玄冰深处,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一具通体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冰棺,缓缓从潭底升起!
冰棺透明,棺内景象清晰可见。
一个身着素白长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坚毅与沧桑之色的男子,静静地躺在棺中。他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睡。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这男子的容貌,竟与叶寒洲有七分相似!
叶寒洲如遭雷击!
他握剑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爆响!霜寂剑在鞘中发出悲鸣般的震颤!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滔天巨浪般的情感冲击着他的灵台,几乎让他维持不住冰封的心境。一个颤抖的、难以置信的低语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艰难挤出:
“...父亲”
风玄澈的瞳孔也在这一刻骤然缩成了针尖!他瞬间明白了叶寒洲为何如此失态!但下一瞬,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因为他清晰地看到——
棺中那与叶云天容貌酷似的“尸体”,紧闭的双眼,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
眸中无瞳,唯有无尽深邃、冰冷死寂的幽蓝魂火,在空洞的眼眶中熊熊燃烧!一股比渊底玄阴寒煞恐怖百倍、充满了腐朽、怨毒与绝对死亡气息的威压,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轰然席卷整个寒渊底部!
“快退——!”风玄澈的嘶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一把抓住仿佛被钉在原地的叶寒洲的手臂,用尽全力向后急拽!
“那不是伯父!是玄阴尸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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