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的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在夜色中映照出两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年轻的脸庞。
叶寒洲盘膝静坐，周身寒气凝成细密的霜晶，无声飘落。弑天剑横卧于膝头，剑身上那些古老而玄奥的风纹明灭不定，仿佛在无声地渴求、呼应着某种力量。他体内那颗冰蓝金丹黯淡无光，表面蛛网般的裂痕虽然被风玄澈的本源暂时稳定，不再恶化，却依旧传来阵阵撕裂神魂般的隐痛。
风玄澈斜倚在一块青石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青翠欲滴的玉珠。珠子内部仿佛有风旋流动，散发出精纯的风灵气息。他忽然五指一收，攥住青珠，目光转向叶寒洲，语气带着少有的凝重：“金丹裂痕深入本源，根基动摇。若再强行动用灵力，尤其是催动弑天剑的风煞之力...”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你这辈子，恐怕就止步金丹了。”
“知道。”叶寒洲眼睫未抬，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仙途绝路。
“不过嘛...”风玄澈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小爷我有个法子。”他指尖一弹，那颗青玉珠子便滴溜溜地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篝火上方，青光大盛，内部风旋急速流转，形成一个微型的风暴核心。“玄天宗秘传——‘风灵本源契’。”
叶寒洲终于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和那颗青珠，深邃而冰冷：“代价。”
“啧，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风玄澈咧嘴一笑，毫不掩饰他的目的，“我要弑天剑...三日的参悟权。”
空气骤然降至冰点，篝火的噼啪声都显得刺耳。无形的寒气以叶寒洲为中心扩散开来，地面迅速凝结一层薄冰。
“别急着放冷气拒绝。”风玄澈仿佛没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晃了晃手指，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你们叶家的剑诀，或者说，这柄弑天剑本身，其核心力量之一便是‘风煞’。而要真正驾驭这股力量，非深谙御风本源之道不可。”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傲然与试探，“放眼天下风修，论对‘风’之本质的理解与掌控，同境界内，舍我其谁？”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有自信，更深藏着他自五年前葬剑谷初见便产生的强烈探究欲——弑天剑上那古老的风纹，与玄天宗秘典中记载的、早已失传的“九天罡风”本源符文，何其相似！这三日参悟，或许能解开他心中巨大的谜团。
叶寒洲沉默着，篝火在他冰蓝的瞳孔中跳跃。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忽然，他并指如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一划！一滴蕴含着浓郁冰蓝光泽、散发惊人寒意的金丹精血渗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滴精血精准地点在膝头弑天剑的剑身核心风纹之上！
嗡——！
弑天剑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剑身剧烈震颤，发出悠长龙吟！核心风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青蓝色光芒，一股古老而锋锐的气息弥漫开来。
“血契为证，三日为限。”叶寒洲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他握住剑柄，手腕一振，弑天剑化作一道青蓝流光，带着破空锐啸，直射风玄澈面门！
风玄澈瞳孔微缩，却并未躲闪，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精准地扣向剑柄！
嗡——锵！
剑柄入手，一股强大无匹的排斥力瞬间传来！风玄澈的手掌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握住了一头桀骜不驯的凶兽！弑天剑在他手中疯狂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剑身风纹明灭不定，一股冰冷狂暴的剑意直冲他识海，带着警告与抗拒！
风玄澈闷哼一声，指关节瞬间绷紧发白，体内精纯的风灵本源之力汹涌而出，强行镇压剑身的躁动。他眼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爆发出更浓烈的兴趣和战意，指尖拂过那抗拒他的风纹，低语道：“果然...有趣得很！”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叶寒洲在丹田处传来的、如同冰锥凿击金丹般的剧痛中骤然惊醒！白天被风玄澈本源暂时稳定的金丹裂痕，竟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剧烈扩张！冰寒暴烈的本源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在他经脉内失控地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经脉壁瞬间凝结冰晶，传来刀割般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强行撑起身体，冷汗瞬间浸透内衫。然而，他刚抬起头，便看见风玄澈的身影早已无声无息地立在石榻前。
弑天剑悬浮在两人之间，剑尖朝下，剑柄朝上，剑身核心处那被精血激活的风纹正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青蓝色光晕，将狭小的空间照亮。
“反噬提前了？比我预想的还快。”风玄澈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不再废话，一步上前，右掌凝聚着浓郁精纯的风灵本源之力，毫不犹豫地、稳稳地按在叶寒洲的丹田气海之上！“忍着点，叶冰块。风灵本源直入金丹，可比千刀万剐还要痛上百倍！”
话音未落，一股狂暴、精纯却又带着无匹穿透力的风灵本源之力，如同亿万根细密的钢针，狠狠刺入叶寒洲的丹田，精准地冲击向那颗布满裂痕的冰蓝金丹！
“呃啊——！”饶是以叶寒洲这般的意志，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十指深深抠入身下的坚硬石榻，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这哪里是温和的疗伤？分明是无数把由本源风灵凝聚的利刃，在他最脆弱、最核心的金丹上刮骨疗毒！
“放弃抵抗！”风玄澈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引导我的风灵，找到你金丹裂痕深处残存的‘冰风本源之势！那是你功法的根基，也是唯一能接纳我风灵的锚点！”
在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中，叶寒洲的灵台却闪过一丝冰冷的明悟——风玄澈不仅在疗伤，更在借这风灵本源契之力，强行探查他《九霄寒霜诀》最核心的运行轨迹与本源特性！这是赤裸裸的窥探！
然而，此刻箭在弦上，金丹濒临崩溃的危机压倒了一切！叶寒洲眼中厉色一闪，竟彻底放开了对丹田和金丹的防御！任由那股狂暴的风灵本源长驱直入！
轰——！
仿佛两颗星辰在丹田内相撞！叶寒洲自身的极致冰寒本源灵力与风玄澈注入的精纯风灵本源，在濒临破碎的金丹周围猛烈地碰撞、激荡、旋绕！一个微缩的、狂暴的冰风暴旋涡在他丹田气海中瞬间成型！旋涡的核心，正是那颗冰蓝金丹！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在那狂暴的冰风暴旋涡中心，风玄澈注入的青色风灵本源，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化作无数坚韧无比的青色丝线，强行缠绕、穿梭于金丹表面的恐怖裂痕之间！每一道狰狞的裂痕都被这些蕴含着勃勃生机的风灵丝线“缝合”，裂痕边缘甚至开始滋生细小的、冰蓝与青色交织的玄奥纹路，仿佛在孕育新生！
就在疗伤进入关键，金丹裂痕被风灵丝线逐渐弥合稳固之际——
悬停在两人之间的弑天剑，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耳的尖鸣！剑身剧烈震颤，核心风纹瞬间由青蓝转为刺目的猩红！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剑意锁定风玄澈，剑尖猛地调转，带着洞穿虚空的锋锐，直指风玄澈的咽喉要害！距离之近，剑气已然刺破了他颈侧的皮肤，渗出一点血珠！
“噗！”风玄澈如遭重击，按在叶寒洲丹田的手掌被一股反噬之力狠狠弹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看着那指向自己咽喉、散发着必杀之意的弑天剑，眼中满是震惊与无奈，苦笑道：“好一柄凶兵！真是忘恩负义...小爷我耗费本源替你疗伤，稳固金丹，你这破剑倒想先要了我的命？”
“它...护主。”叶寒洲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声音嘶哑虚弱，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颗濒临破碎的金丹，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却已被坚韧的风灵丝线牢牢“捆缚”住，本源流失被遏制，甚至隐隐传来一丝稳固和...奇异的温润感？他抬手抹去唇边因剧痛咬出的血迹，支撑着坐起，声音不容置疑：“明日启程，去北境。”
“找剑匣？”风玄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依旧悬停在他咽喉前、虎视眈眈的弑天剑，没好气地道：“别忘了，我们的交易还剩两天！小爷的本源可不能白耗！”
“路上...随你参悟。”叶寒洲站起身，动作还有些微的僵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风玄澈略显苍白的脸和颈侧那点刺目的血痕，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最终化为两个低沉却清晰的音节：“*多谢。”
风玄澈正暗自运转灵力平复翻腾的气血，闻言猛地一怔，随即挑眉看向叶寒洲——这声谢，倒是听不出半点虚假。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他冰雕般的侧脸上，竟显出一种异样的...真实？
鬼使神差地，风玄澈忽然向前凑近一步，近到几乎能看清叶寒洲长睫上凝结的细小冰晶，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冰冷气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期待：“叶道友，如果...我说如果，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为了参悟这柄弑天剑呢？”
篝火发出“噼啪”一声爆响，火星四溅。
叶寒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猛地抬手，掌心带着未散的寒气，不容抗拒地将风玄澈推开一步距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寒潭的水更刺骨：“没有如果。利益交换，两不相欠。”
风玄澈被他推得后退两步，脸上的笑容依旧潇洒不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试探从未发生。只是篝火摇曳的光影下，他眼底深处那抹飞快掠过、几乎难以捕捉的黯淡，却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地仿佛在谈论天气：“说得对，一桩交易而已。” 他抬手一招，那柄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弑天剑仿佛得到了主人的默许，嗡鸣一声，化作流光飞回叶寒洲膝头，剑身的猩红戾气缓缓收敛。
风玄澈将那颗悬浮的青玉珠收回掌心，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处：“明日卯时，准时出发。”
晨露未晞，寒潭边弥漫着清冽的水汽。
一只由灵力凝聚、近乎透明的冰晶纸鹤，悄无声息地穿过薄雾，轻盈地落在叶寒洲摊开的掌心。
展开纸鹤，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道熟悉的青云宗剑印微微闪烁，随即一道意念直接传入叶寒洲识海：
"宗门安好，勿念。速归。"
字句简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叶寒洲指尖腾起一缕冰焰，瞬间将纸鹤焚成虚无，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他抬眼，目光投向溪边。
晨光熹微中，风玄澈正背对着他，蹲在溪水旁，专注地擦拭着随身长剑的剑身。清澈的溪水倒映着他挺拔的身影，初升的朝阳为他流畅的肩背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周身清风自然流转，萦绕在剑身之上，那风的轨迹、流转的韵律，竟与弑天剑剑身上那些古老玄奥的风纹，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呼应感。
叶寒洲握紧了膝头的弑天剑，冰冷的剑柄传来熟悉的触感。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映着溪边那道沐在晨光与清风中的身影，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在那片万年冰原之下悄然涌动。
——有些事，终究无法用冰冷的“利益”二字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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