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钟,黄鳝律师就起来洗漱,七点半,他打开房门,坐在躺椅上,静静等待着。
他听见了慕士塔格走路的脚步声,看见走廊灯光照射下,他的人影先一步出现在门外。
“原来你已经准备好了,”慕士塔格从门外看见他,说道,“我心里有点担心这时刻外出,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早?”
“北方的冰雪,未曾让我错过,每一天的早上六点钟。”黄鳝律师道,“这温暖的气候,反而让我今天多睡了片刻。”
他们走出旅店,一辆小车等待在旅店门外,当他们接近小车的时候,一辆救护车从旅店门外开过,停在大门口,救护车上一扇车窗打开,一位白衣大褂的医生,向慕士塔格招招手。
慕士塔格点点头,举手回了个无声的示意,救护车一脚油门驶离,慕士塔格和黄鳝律师坐上小车,小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向棉谷开去。
蒲杰睡梦中,听见木门被人用力的敲打着,他伸手抓过斧头,迷迷糊糊喊道:“是谁?”
“是我们,”黄鳝律师道。
听见律师的声音,蒲杰从门缝里朝外看了一眼,看见门外除了慕士塔格,还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抬着一副担架。
蒲杰打开门,诧异的问道,“你们来得可真早啊,我还没做早餐呢,爸爸让我招呼你们,等他回来再谈事情。”
慕士塔格却并不想听蒲杰说什么,蒲南的去向他更没有耐心问。他指了指凌天勤居住的木屋,心情很不好的问道:“为什么那屋子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
蒲杰道:“哦,那个,是因为我妈妈,有时候晚上会跑出去,所以爸爸交代我晚上锁门。”
抬担架的护士愤愤的目光,扫了慕士塔格一眼,打了个呵欠,她怀疑她在这里有没有必要。能够在黑夜中跑的人,会是体弱的病人吗?
慕士塔格拉过蒲杰,道:“去拿钥匙把门打开,我今天请了医生过来,让医生看看病情。”
“可我爸爸交代,要等他中午回来,再一起见面。”蒲杰道。
“那150万就没有,没有人给你妈妈治病。”慕士塔格,并没有和蒲杰多说一两句话,解释一番的意思。
“那…那好吧。”慕仕塔格一开口,蒲杰就说服了自己,转身拿钥匙去开门。
木屋门被打开,慕士塔格第一个走了进去,木桌上传来一股食物的馊味,他侧过身,给医生让出空位,并排而行。
凌天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屋里有一股冰冷的气息。
慕士塔格轻轻揭开被子一角,凌天勤还穿着昨天下午的衣服,好像整个人,昨天一直午休到现在,没有下床,一直安静入睡一般。
医生看出来了情况不对,他伸手握住凌天勤的右手,试图提起来,凌天勤的手臂沉重麻痹,医生摸了摸她手腕脉搏,探了探鼻息,脸色凝重地取出听诊器,放在凌天勤心脏部位。
“担架准备,急救措施,”医生回头命令道。
“我去通知救护车准备,”黄鳝律师道,他急忙跑出门,向救护车奔去。
护士急忙把担架展开,慕士塔格脸色惨白,两位护士把凌天勤从床上抬上担架。抬起担架急走出门。
慕士塔格要跟上担架,医生拉了他一下,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遗憾的道:“您要节哀。”
慕士塔格脚步沉重,他慢慢走到救护车旁,救护车里还有一位医生。
慕士塔格昨天花费不菲,谈下了一个满额超员的医疗组,救护车上医疗设备齐全,此刻车内医生给凌天勤戴上氧气罩,连接心电设备,按部就班的做抢救措施。
但是凌天勤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
“死者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一点到两点时间,死亡符合心脏骤停、内部多器官衰竭、突发重大疾病等特征。”车上医生对慕士塔格身后的医生说道,“我已经没有办法。”
“我妈妈怎么了?”蒲杰从头到尾感到一股震惊冰冷,他站在一边,大喊道。
医生看出来,这里只有蒲杰和凌天勤有亲属关系,就走到蒲杰身边,轻轻拍着他后背,低声道:“你妈妈病情太严重了,你打电话叫你爸爸回来吧。”
“我没有电话,”蒲杰道。
医生拿出自己手机递给他道:“用我的手机打吧。”
“我爸爸没有手机,”蒲杰抽抽噎噎道,这时候他内心,已经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天然悲痛,心里自然而然的,明白了什么。
他再也止不住流泪,嚎啕大哭起来。
慕仕塔格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救护车里发呆,黄鳝律师站立不安,不知此刻该怎么好,还是什么也不做才好。他迟钝了一会,还是走到蒲杰身边,和医生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旁。
车内医生等了一会,他觉得蒲杰是毛孩子,不该拿主意。于是他问慕仕塔格道:“现在怎么办,继续把人送去医院吗?”
“不,”蒲杰停下哭声,抽泣道:“把我妈妈留下。”
“不,她应该被送去医院,检查死亡的原因,我要知道为什么这样。”慕仕塔格抬起头来,正视蒲杰,第一次对他说不。
蒲杰走到车门旁,死死拉住担架,用仇恨的眼光,注视着慕仕塔格。
医生和护士没有动,医生用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圈,眼神偶尔瞟向慕仕塔格,欲言又止。
黄鳝律师走到慕仕塔格身边,轻声道:“确定没有生命气息的人,送去医院,下一步就是要通知火葬场来记录的。如果家人想要土葬的话,最好还是找私人医院。”
“如果有合适的医疗设备的话,我可以查一查病人的死因的。”医生在另一旁说到。
慕仕塔格走到蒲杰身边,伸出手想碰碰他,蒲杰把慕仕塔格的手甩开。慕仕塔格停顿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蒲杰道:“你去请几位熟悉的人,来陪陪你吧,妈妈让我带走吧,到时候了,我会邀请你去的。”
蒲杰把慕仕塔格递过来的钱,狠狠砸到土里,怒喊到:“滚开,不要你的买命钱,离开我身边。我要留下我妈妈。”
护士看蒲杰哭得伤心,手死死抓着担架不放,便把担架从车上抬下来,安慰道:“放心吧,孩子,我们会把你妈妈留下。”
毕竟看起来,这里只有蒲杰才是凌天勤的唯一亲属。
“我们会把这女人抬回那张床上。”护士抬头对慕仕塔格说道。
“不必了,不必搬来搬去折腾,担架我买下了,你们本来要去乌鲁木齐的护送费用,我也一分不会少。”慕仕塔格说到,他转头望向医生,说到:“医生,我准备好一个齐全的医疗室后,再联系你。”
说完,慕仕塔格帮助护士,把担架抬起来,没有回到那老旧的木屋,而是将凌天勤抬到蒲南屋子,慕仕塔格一脚踹开木门,将一条看起来比较新的毯子,翻找出来,铺在地上,把担架放在上面。
他对蒲杰说到:“孩子,我回到镇上,会叫人送一些新毯子新衣服来,你不要阻拦,让她们给妈妈换上。”
说完,他走出门,黄鳝律师紧跟着他,医生护士坐上救护车离开,慕仕塔格没有坐上小车,他步行在谷中,小车司机载上黄鳝律师,慢慢开在后面,看着慕仕塔格的落寞背影,看他这里望望,那里看看,无人读懂慕仕塔格的心情。
回到萨门镇,慕仕塔格在街道下车,小车载着黄鳝律师继续前往旅店,黄鳝律师看着慕仕塔格在街道上低头不看路,大步疾行,心想:“他真的很熟悉这个地方。”
蒲杰守在母亲身边,时而大声哭泣,时而沉默流泪,时而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过一阵子,慕仕塔格安排的人陆续赶到,有送新棉被来的商店老板,有来给凌天勤量寿衣尺寸的女人,还有送饭菜过来的店员,最后还有几位老太婆老头子,被小车送来,他们日常早起,在路边闲谈,慕仕塔格今天出钱,请她们换了个地方闲聊家常。
老太婆老头子坐在门外闲聊的声音,时不时传进屋子里来,多少驱散了蒲杰的悲伤孤独。
中午,蒲南一身仆仆,回到棉谷。他看着凌天勤躺着的僵硬身体,哑然道:“这是多么悲痛的事情啊。”
“爸爸,我们现在怎么办?”蒲杰抹了抹眼泪,问道。
“埋了吧,”蒲南无力的瘫倒在地,:“尽快埋了,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我受够这个地方了,让喜欢这个地方的人,埋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吧,你我都不属于这个地方。我带上你,我们去把车退了,我们回去东边故乡。”
慕仕塔格请来的人,正好提供了方便,蒲南走出门,和老太婆老头子要到了办丧事的人的电话号码,蒲南电话联系了他们。
一位老头子问道:“你准备把凌天勤怎么安葬?对萨门来说,她是外地人吧。”这些老头子老太婆,年轻的时候见过凌天勤,知道凌天勤的。
“当然是埋在那间老房子里,那是她这几年,一直喜欢住的地方。”蒲南道。
老头子道:“下葬前,不要忘了把她送去寺院,让僧侣们念一个月超度经文,凌天勤这孩子太苦了,我总觉得,她这一生,不光承担了她自己的不幸,还分担了别人的不幸。”
“我们可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办这样长的丧礼。我也没这个钱。”说到这里,蒲南想起了什么,他拉着蒲杰走回屋内,指着凌天勤身边,地面放的一沓钱,问到:“这是哪来的?”
“慕仕塔格给的。”蒲杰道,他明明给扔在地上了,不知谁捡起来,放在这里。
“还好,不用花我的钱,这就算是她自己的钱吧,不知150万还有没有机会,按法律来说,亲属有财产继承权。”蒲南喃喃道:“我应该去见见那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