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鳝律师吃完午饭,回到旅店门口,坐在大堂上,望着街道上行人来往。蒲南还没有瞧见他,他倒是先行发现了蒲南和蒲杰,听见他们在和前台大声打听自己,黄鳝律师起身打了个招呼。
“原来你住这家旅店,律师先生。”蒲南喜悦的走近他,招呼道:“您的那位同伴呢?”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大概在某处吧,我这位同伴喜欢独自行动。”黄鳝律师道。
“年轻⼈确实天⽣不安分,喜欢好奇到处乱跑,”蒲南道:“你们知道了我家的悲剧了吧?”
“亲眼⽬睹,真的不幸。”⻩鳝律师道:“请节哀。”
“我们现在没钱办丧事,依据协约规定,我的50万元,不能花在凌天勤身上的,所以我来问问,凌天勤的150万,我能代领⼀部分吗?”蒲南⼩⼼翼翼的问。
⻩鳝律师问到:“你们这⼀般怎么处理?”
“⽼⼈们说先运到寺庙,请僧侣念一个月法文。”蒲南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鳝律师道:“我听说以前凌天勤是住在镇上的,后来才搬去的棉⾕,让她回到镇上,确实⽐在荒⼭中好热闹⼀点。”
“我倒是觉得荒⼭她更熟悉⼀些,我和她结婚的时候,住在⼀个叫芽村的村落,四⾯也是⼭,我其实想把她埋在棉⾕,我⽼家的⻛俗,其实讲究尽快⼊⼟为安。”蒲南道。“早死,早去,早超⽣。”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急着安排下葬的事,我先从我个⼈账户上取二万元,你拿去请⼏个⼈,把凌天勤抬去寺庙吧,千万不要埋葬。”⻩鳝律师道。
“我们怎么能拿你个⼈的钱呢…”蒲南道。
“没关系的,我相信雇主是个⼤⽅的⼈,凌天勤所有的身后事,我的雇主⼀定会全额包办的。”⻩鳝律师道。
“像这么⼤⽅的⼈,我倒也⻅过⼀个,”蒲南道:“以前萨⻔的镇⻓夫⼈万俟,和凌天勤关系挺好的,她对我那死去的⼤⼉⼦也挺照顾,”
⻩鳝律师⾛出旅店,⼀⾔不发,蒲南和蒲杰跟在他身后。
“她真是个很善良很好的⼈,萨⻔的⼈个个说她好,只可惜,她对我有偏⻅。”蒲南回忆
道:“她离开了萨⻔,后来应该过得很好,现在发达了吧?她那样的⼈,就应该属于⼤地⽅⼤城市,难得她还记得可怜的我们。”
“我和我⼉⼦,也要离开萨⻔了,我们也不属于这⾥。”蒲南继续自言自语道。
“你要把你妻⼦独⾃留在这边疆,你和蒲杰离开?”⻩鳝律师忍不住回头问到。
“有什么不合适?我还有⼀个⼉⼦,⼀个失踪死去的⼉⼦,等他的迷途灵魂归来,总得有⼀位家⻓引他回家。就让凌天勤在这⾥,等她念念不忘的⼉⼦吧。”蒲南牵着蒲杰的⼿,喃喃说道。
⻩鳝律师停下脚步,⼿搭在蒲杰肩膀上,说到:“有幸福快乐的天堂,有可怕凶险的地狱,孩⼦的灵魂,仍然知道选对⼈间这条人道,来到⼈间,这样的灵魂,怎会迷途?”
“蒲场主,”⻩鳝律师学着正式称呼蒲南道,因为他蒲南确实种植着⼀个棉花场地。“你可能应该更了解⼀些,孩⼦的天份是什么?把孩子往他擅⻓的天份上引导,尽量不要改变孩⼦的天赋。”
蒲南道:“能吃饱真好,吃饱了就可以想太多,吃饱了能想明⽩道理,我们家只能有什么能吃的,就去想怎么做吃的,厨房中人,只懂得思考怎样满足肉体的需要,至于孩⼦身上,神或魔赋予的天赋,想要发掘,靠⼏⼗万元,可远远不够。”蒲南拉过蒲杰,继续往前⾛。
黄鳝律师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他善于与人转换对话,寻找新的突破点,就像黄鳝鱼,要找到柔软的烂泥,才容易穿透。他问道:“你们打算离开萨门,去哪里生活呢?”
蒲南道:“回我的老家芽村,在那里,我有我父母田地的继承权,那份田地,比这里的棉花地肥沃多了。我说律师先生,”蒲南指着蒲杰,说到:“孩子不都是拥有父母的财产继承权的吗?蒲杰是不是应该继承凌天勤那份150万的财产?”
“凌天勤女士并没有签字领取,所以这150万元,实际上还是属于我雇主的。”黄鳝律师道,“这份财产的归属,依然由我雇主本人决定。”
蒲南道:“看来我们得尽快离开萨门,我应该去打听一下,万俟夫人的住址,带蒲杰去拜访她,她对我大儿子挺好,应该也会对我另一个儿子好。”
“律师先生,你不会不知道,你雇主现在在哪吧?”蒲南问到。
“我还真不知道他在哪。”黄鳝律师道。
黄鳝律师在银行提取了一笔现金,递给蒲南2万元,蒲南收下后,除了递过来一个收条外,还递给黄鳝律师一张,写着一处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的纸条。他说到:“这是我老家芽村的地址,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律师先生,过了明天,你的雇主有什么决定,还请你电话通知我。”
黄鳝律师疑惑的问到:“你是打算明天离开萨门吗?”
“是的,我打算明天下午坐火车,带蒲杰走,”蒲南手里翻腾着一部新手机,望着火车站方向道。
“你为什么不耐心等几天,也许一两天内,就有你想知道的消息宣布 。你在萨门这么多年,就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稍微多花点时间处理的吗?”黄鳝律师道。
“一切为了孩子,”蒲南道,他好像也生怕旁人误会他绝情,解释到:“没办法的事,蒲杰的转学手续要办理,不能耽误时间。所以凌天勤我交给寺庙后,剩下的事情,就拜托这镇上的人办理了,她生前,在萨门镇上,有好几个熟人朋友的,会有人,为她悲伤哭泣的。”
“至于孩子,”蒲南注视着蒲杰低声道:“还是远离悲痛好,在这个年龄,目睹有人去世,是一生巨大的伤害。等他母亲下葬后,过些年,我再带他来拜祭吧。”
蒲杰坐在银行门外的摩托车后座上,他附近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丝毫影响不到他,那孩子,只是呆呆望着棉谷方向,一动不动。
黄鳝律师目送蒲南父子,坐在摩托车上离去。他四处望了望,看见了那山坡上的镇长旧宅,来了兴趣,决定走上去看看。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栋二层住宅,门上挂着一副“萨门文化历史中心”的牌匾,走进宅内,门右边是一张办公桌,一个年轻小伙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听见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只看了黄鳝律师一眼,他毫无兴趣的,又伏下头去,继续酣睡。
黄鳝律师在宅内转了一圈,四面墙壁上,挂满一些照片和宣传画,是一些这座边疆小镇发展历史阶段的记录,照片和宣传画下,放着一些当时人们发展建设所使用的工具与衣物。
黄鳝律师看见了当时的旧萨门,旧棉谷,这其中出现最多的人像照片,是一位姓万俟的女子,她应该就是镇长夫人万俟,她和一位男性的巨大半身照片,单独挂在二楼的一间卧房内,卧房保持着原貌,一件一物都没有挪动。
从卧房外的阳台走廊,可以俯瞰萨门绝大部分地方,这个视角,消除掉了高楼遮蔽的影响,可以清楚的看见,进出萨门的各处路口,显然这房址的选造,颇为有先见预知。
“我应该买个望远镜。”黄鳝律师双手撑在走廊栏杆上,感受着温暖的风,吹过耳畔,他想,人一旦走出了家门,就会想要走得更远,远处模糊的山川风景,比眼前所看见的,更加令人向往。
但如果全部都要走近去看的话,恐怕用一生都走不近,黄鳝律师离开镇长旧宅,走下山坡,去百货店里买了一台望远镜。
剩下的时间,黄鳝律师坐在镇长旧宅,门前休息椅上,拿着望远镜,时不时观望着萨门镇内的情况。当他看见蒲南和蒲杰,披麻戴孝,走在一辆两匹马拉的平板车前面,几位老头老太太,围拢着马车,还有几位陌生的妇女,和他们一起,走进小镇,黄鳝律师就从山坡上下来,走入他们这支队伍。
他们走到镇子另一边的寺庙前,一个老头和和蒲南上去敲打庙门,一位苦行僧走出来,看了一眼他们的穿着,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是谁?”
“是凌天勤。”老头子道。
"阿弥陀佛,不幸,不该。抬进来吧。"苦行僧道。
几位妇女,把凌天勤从平板车上移下来,抬进寺庙里。
黄鳝律师随同走进去,这间庙宇,和他往常了解的,有很大不同,似是一种多元文化的混合结构,也许还进行了现代化的文化改变,连妇女都可以随意出入,庙宇里古老的题词留字,尽是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古人名,一部分装裱威严的象形体,则似乎是某些个,依稀可辨的古代宫廷留言,但没有人解读,他不认识,不确定是哪个时代的小国宫廷。
苦行僧把他们引进一间偏殿,让妇女们从殿墙边的草席堆中,拿出一张崭新的草席,铺在地面,将凌天勤摆放在草席上。
老太太们,从偏殿另一边墙下,拿起一捆捆白事蜡烛,点亮,放置在凌天勤周围,使得没有人可以走过蜡烛靠近,打搅她。
苦行僧坐在蒲团上,不再和人交流,低声的念诵经文。
一位老头子和蒲南耳语了几句,蒲南拿出两沓钱,放进功德箱里,蒲杰站在他妈妈不远处,局促不安。殿内的人们,保持着安安静静, 等待着另一个世界被唤醒、降临。
极乐世界,会不会接受它的民?
黄鳝律师望着烛光中躺着的凌天勤,她的面容更加枯槁,只是这回,她的眼睛,不再失神的瞪视屋顶,那是内心渴望而不可及的无奈。她现在合上了眼皮,带着倦意,带着释怀,也许她很不甘,但这确实应该是,她这么多年,睡得最接近踏实的,一次长梦。
蒲南拉着蒲杰,率先离去, 他虽然又看见了黄鳝律师,却没有在这里搭话。人们蹑手蹑脚,陆续轻轻离去,黄鳝律师走出寺庙。
明月凌空,边疆的明月,格外清朗,轻松的盖住地面的灯火光芒,月光轻柔的镀在地面建筑、行人车马上,散发出大自然与人,尚未完全形成隔离的异样依附,吃饱了的人们,在月光中散步。
年轻的男女,聊着简单的话题,简单的爱。
黄鳝律师一直让旅店的房门打开着,他把衣服披在椅子上,把椅子搬到吊灯下,这样,深夜隔壁有人归来,走上回廊,一眼就能看到,房门外投射出: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类似人影。
慕仕塔格大概深夜11点左右回到旅店,他看见黄鳝律师的布置,知道立刻过来拜访,并不会打搅他休息,于是慕仕塔格就走了过来,站在黄鳝律师房间门口。
“啊,慕仕塔格先生,我一直在等你,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黄鳝律师看见他,就从床上翻身下床:“你的母亲......母亲刚给我来电话,询问你什么时候结束旅行?”
走近房门,黄鳝律师听出了一点嘈杂动静,他探头越过慕仕塔格,看见慕仕塔格身后聚集了一伙人,其中有一位红眼睛的女孩,她的红瞳,比灯光还亮。
黄鳝律师改口道:“凌天勤女士,现在转移到寺庙里面,他们说是风俗。蒲南和蒲杰,打算明天下午坐火车离开萨门,回去蒲南老家芽村,蒲南要放弃萨门这里的一切,回去继承他父母的田地。”
“我们明天早上九点离开萨门,您好好休息吧,明早我来叫醒你。”慕仕塔格说道,他回转身,用当地方言和身后的人群,嘱咐了几句,人群回头往下走,慕仕塔格和他们一起,走出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