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混合气味，冰冷而肃穆。
秦明穿着白大褂，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几分。他面前的解剖台上，林国栋的遗体覆盖着白布。他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陈默，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异常凝重。
“陈默，常规病理检查结果出来了。”秦明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心肌确实存在急性缺血坏死的典型改变，冠状动脉也有粥样硬化斑块，这符合突发心梗的表象。”
陈默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秦明。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秦明推了推眼镜，指着报告上的一行小字：“但是，毒化检验…有异常。”他调出电脑屏幕上的色谱图，几条波峰线在复杂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我们在心血和肝脏组织中，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一种生物碱类物质。结构很特殊，初步比对…高度疑似的来源是*箭毒木（Antiaris toxicaria）*，但又不是纯粹的天然毒素，像是经过修饰的衍生物。含量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代谢也极快，常规毒筛根本查不出来！”
“箭毒木？”方锐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见血封喉？”
“对，俗称见血封喉。”秦明点头，神色严峻，“天然箭毒木汁液中的有效成分主要是强心苷和神经毒素，能迅速导致心律紊乱、麻痹和心脏骤停。本案中检测到的这种衍生物，作用机制类似，但更隐蔽，起效可能更快，微量即可诱发致命的心律失常，伪装成心梗。凶手…是个行家，而且手段极其高明。”
“伪装成心脏病…”陈默盯着屏幕上那微弱的波峰，眼神冰冷。这与现场那“干净”的密室、死者手中的照片，形成了残酷的呼应。凶手不仅要杀人，还要完美地掩盖杀人的痕迹。“能确定具体成分和作用机制吗？还有，注射点？”
秦明摇摇头：“含量太低，结构修饰复杂，完全解析需要时间，还需要更精密的质谱和核磁设备。至于注射点…”他叹了口气，“体表检查没发现明显针孔。我重新仔细检查了所有可能部位，包括毛发覆盖区、耳后、指缝、口腔粘膜…暂时没有阳性发现。针可能极细，手法极其精准，或者…使用了非常规的注射方式。”他指了指报告，“这份结果，我会作为高度保密件处理，只限我们三人知晓。对外，目前还是按‘死因待查’处理。”
“明白。”陈默点头。箭毒木衍生物…这个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仅是破案的希望，更是对凶手专业性和危险性的高度警惕。他看向那张青藤福利院照片的扫描件，照片上那个被圈出的冰冷眼神孩子，似乎变得更加莫测。“秦明，这毒素的提取和修饰，难度有多大？需要什么条件？”
“非常高。”秦明语气肯定，“天然箭毒木汁液本身获取就极其危险，而且不稳定。要将其中的有效成分分离、纯化、再进行结构修饰以增强隐蔽性和特定靶向性…这需要专业的化学知识，尤其是天然产物化学和毒理学背景，还需要相应的实验室设备。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凶手，要么有特殊渠道获取成品，要么…本身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专家…陈默脑海中闪过苏晚晴那张温顺平静的脸，以及她大学辅修化学的背景（资料显示是药物化学方向）。这个巧合，像一根微小的刺，扎进了他的思绪。他压下念头，对秦明道：“辛苦了，尽快做更深入分析。另外，壁炉内壁的刮痕样本和地毯纤维也送来了，重点排查一下。”
离开法医中心，阴沉的天光笼罩着城市。方锐开着车，忍不住道：“陈队，箭毒木…这指向性太强了。凶手肯定和林家有深仇大恨，而且准备充分！那个福利院照片…”
“是钥匙。”陈默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低沉，“是打开过去那扇门的钥匙。林浩宇的暴躁，林婉仪的镇定，林薇薇的冷漠，苏晚晴的‘无意’透露…每个人都在隐藏。林国栋翻看的旧合影，苏晚晴看到了，那很可能就是这张福利院照片的同类。他在找什么？又在怕什么？”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响了几声后，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市井气息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嘈杂：“喂？哪位？”
“‘老鬼’，是我，陈默。”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几声低笑，带着点玩世不恭：“哟，陈队？稀客啊。又有硬骨头要啃了？动静不小嘛，静园那位？”
“嗯。我需要信息，‘青藤福利院’，198X年前后。越详细越好，尤其是当年在那里工作过的人，还有…一个可能叫‘影子’的孩子。”陈默直接切入主题。
“青藤…影子…”‘老鬼’咀嚼着这两个词，声音里的戏谑消失了，变得有些凝重，“啧，陈队，你这次捞的可不是鱼，是沉在烂泥里的鳄鱼骨头啊。那地方…邪性得很。”
“你知道什么？”陈默追问。
“知道点风言风语。”‘老鬼’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人听见，“说是福利院，背地里……脏得很。孩子病死的、‘意外’摔死的，隔段时间就有。有传言说是拿孩子…做实验？或者卖了？反正档案干净得像水洗过。当年管这事的一个老警察，叫……张国庆？退休了，听说吓破了胆，躲得远远的。还有个关键人物，管孩子的，都叫她‘叶老师’，叶素心，心肠好，后来…好像疯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影子’……没听过这名号，但你要找当年的孩子，难如登天，活下来的，估计也都不想提那段日子。”
实验？贩卖？张国庆？叶素心？陈默将这些碎片记下。“能找到叶素心或者张国庆现在的下落吗？”
“我试试看，陈队。这潭水太深，得加钱，还得小心。”‘老鬼’嘿嘿笑了两声，“这消息，够买我几瓶好酒了吧？”
“找到人，酒管够。”陈默挂了电话，眉头紧锁。‘老鬼’的消息印证了福利院的黑暗，也指向了可能的知情人和掩盖者。张国庆……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
刚回到支队，王强就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手里拿着几份报纸和手机：“陈队！出事了！你看！”
头版头条赫然是林国栋的大幅照片，配着耸人听闻的标题：《宏远帝国掌门人离奇暴毙静园！疑云重重，豪门恩怨还是谋杀？》。更刺眼的是下面一篇爆料，直指林浩宇：《独家：林氏太子爷深陷财务黑洞！与父激烈争执疑为导火索？》。文章“详尽”描述了林浩宇负责的新项目资金链断裂，涉嫌违规操作，以及案发前晚与林国栋在书房爆发激烈争吵（细节描绘得绘声绘色），暗示林浩宇有重大作案动机。报道来源是本市一家以扒粪闻名的网络媒体。
“混蛋！”方锐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这谁爆出去的？案子还在侦查阶段！”
王强脸色难看：“林浩宇的电话快打爆了，暴跳如雷，矛头直指我们警方泄露消息，还说是竞争对手或者…他妹妹林薇薇搞的鬼。舆论压力现在全压过来了！副局长刚才也打电话来问情况，要求我们加快进度，尽快给个说法，平息舆论！”
陈默看着报纸上林浩宇被刻意拍得有些狰狞的照片，又看了看那篇充满引导性的报道，眼神冰冷。这爆料时机太巧，内容太精准，明显是要把水搅浑，把矛头引向林浩宇。是凶手在转移视线？还是林家的对手浑水摸鱼？抑或是…林家内部有人借刀杀人？
他想起林薇薇那张冷漠叛逆的脸，和她那句冰冷的“报应”。也想起苏晚晴在询问时“无意”提及的林浩宇与父亲的争执。碎片在脑中旋转，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王副，媒体那边按程序回应，强调案件正在侦查，不信谣不传谣。”陈默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浩宇那边，告诉他，清者自清，警方会查明真相。至于进度…”他拿起那张青藤福利院照片的复印件，“我们按自己的节奏走。方锐，跟我去查个人。”
“谁？”方锐立刻问。
“张国庆。”陈默吐出这个名字，“当年负责青藤福利院那片治安的警察，后来升了，退休了。找到他。”
暗流汹涌，水面下的鳄鱼似乎开始躁动。而那张泛黄的福利院照片，像一块投入漩涡中心的磁石，吸引着所有沉渣泛起。陈默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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