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有你的味道。”

地师殿的青铜灯盏在雨夜里摇曳不定，将殿内陈设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水中摇曳的水草。贺玄端坐在紫檀木案前，朱笔悬在一卷摊开的《北境山势勘误录》上方已经许久，墨汁在笔尖凝聚成一颗饱满的黑珍珠，将坠未坠。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惨白的光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刻下细密的明暗纹路。雷声接踵而至，震得案上青瓷茶盏中的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倒映的烛光碎成无数金色鳞片。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窗外如注的暴雨上，看着雨帘在屋檐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幕，砸在石板地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

这个时辰，师青玄早该回来了。今晨那人临行时还笑着用扇子轻点他肩膀，说要去处理一桩江南水祟，午时便能返回。此刻殿角的青铜漏壶显示已近亥时，窗外的雨势却愈演愈烈，雨滴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如同万千珍珠倾泻而下。

笔尖的墨终于不堪重负，滴落在纸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像极了...

殿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灌进来的风雨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瞬间卷灭了最近处的三盏灯烛。师青玄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被雨水浸得近乎透明，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修长的腿部轮廓。一缕湿发黏在他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在青石地板上汇成一小片水洼，倒映着殿内摇晃的烛光。

贺玄的朱笔"啪"地落在纸上，那抹红色在宣纸上蔓延开来，如同在水中晕开的血。

"怎么不避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几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游走在师青玄身上——被雨水浸透的衣料紧贴着肌肤，半透明的布料下隐约可见腰侧一颗淡色的小痣，像是白玉上的一点瑕疵。水珠顺着精致的锁骨滑入微微敞开的衣领，在烛光下闪烁着蜜糖般的光泽，最终消失在那片若隐若现的阴影里。

师青玄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溅，有几滴落在贺玄的手背上，冰凉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灼热。"那邪祟逃进竹林，追到一半就下起暴雨..."他边说边往殿内走，湿透的锦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水声，"我找了处山洞躲了会儿，见雨势不减，索性就跑回来了。"

贺玄起身时碰倒了案上的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文书上漫开，浸透了墨迹未干的字句，他却浑然不觉。从一旁的檀木架上取下一条雪白的棉巾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骨节凸起得格外明显。

"过来。"

师青玄笑嘻嘻地凑近，带进一阵混合着雨水、青草和某种独特暖香的气息。贺玄将棉巾覆在他头上，动作看似粗鲁实则轻柔地擦拭着。棉巾很快吸饱了水分，变得沉重起来，发丝间的水珠被挤压出来，顺着师青玄的耳垂滑落，在颈侧留下一道闪亮的水痕。

"抬手。"

师青玄乖乖张开双臂，像只等待梳理羽毛的鹤。贺玄的手隔着棉巾按在他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肌肤的温度和骨骼的轮廓。水汽蒸腾间，他闻到师青玄发间淡淡的莲花香，混合着雨水的清冽，让人想起夏日初绽的荷塘，想起那些他们曾并肩泛舟的午后。

当棉巾滑到背部时，贺玄的指尖突然触到一丝异样的热度。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先看到了师青玄右手腕上那道细长的伤口——在掌心上方三寸处，一道泛着不正常红色的划痕正在渗血，将周围的皮肤染成淡粉色，像是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师青玄"啊"了一声，像是才注意到："可能是被竹叶划的，不疼..."

话未说完，贺玄已经带着他来到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瓶身冰凉如水，拔开塞子时，淡淡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混合着某种苦涩的草木气息。

"会有些刺痛。"

贺玄蘸了药膏的指尖轻轻点在伤口上。师青玄倒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指甲在贺玄掌心刮过一道浅浅的白痕。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显然不是普通的竹叶所伤。

"忍忍。"贺玄的声音比平时柔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师青玄的腕骨作为安抚。烛光下，那道伤口像一弯小小的红月，嵌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药膏化开时，他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脉搏的跳动，一下快过一下，如同受困的雀鸟。

当最后一处伤口也被药膏覆盖时，贺玄才注意到师青玄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抬手抚上对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热了。"

师青玄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难怪觉得头晕..."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像是蒙了一层纱。

贺玄快步走向内室，从乌木衣柜中取出一套自己的常服。深青色的衣袍上还带着沉水香的余韵，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云雷，是他平日最常穿的样式。布料在指尖下显得格外柔软，仿佛还残留着体温。

"换上。"他将衣服递给师青玄，目光却落在对方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指尖上。

师青玄接过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他歪着头笑道："明兄的衣服，我穿着肯定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声音里带着发烧特有的软糯。

贺玄转身走向屏风后的茶炉："我去煮茶。"

铜壶中的水咕嘟作响时，贺玄的思绪却飘向屏风另一侧。他想象师青玄褪下湿衣的样子，水珠顺着脊背滑落的轨迹，想象那具白皙的身体在烛光下会泛着怎样的光泽。铜壶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将他惊醒，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明兄？"

师青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玄转身时，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他的衣服穿在师青玄身上果然大了许多，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腰带勉强系住纤细的腰肢，却显得那腰身不盈一握。衣摆垂到脚踝，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是水波荡漾。

"袖子太长了..."师青玄正努力挽着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那处肌肤在深青色布料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

贺玄放下茶壶，不自觉地咽了咽。沉水香裹挟着师青玄本身的体温，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伸手想帮忙整理衣领，却在指尖碰到布料时，师青玄突然抬头，湿润的呼吸拂过他的下巴。

"明兄，你的衣服...有你的味道。"

贺玄的手顿在半空。师青玄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衣襟，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沉水香...还有墨的味道..."他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是盛满了星光，"很好闻。"

殿外，雨声渐歇。一只夜莺在屋檐下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发出清脆的啼鸣。殿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某种更为隐秘的、躁动不安的声响，如同春日冰面下涌动的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