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粉被狂风卷起,抽打在脸上,像无数冰冷的针。千空杳蜷缩在背风处一块巨大岩石的凹陷里,脊背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岩壁,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那道新生的、灼热的裂痕——那是强行催动“圆舞”失败的反噬,也是缘一那道贯穿深渊的“不灭剑痕”刻入灵魂时带来的撕裂感。她抱着膝盖,粗布衣裹着单薄的身体,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冷,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绝望寒意,与体内那条灼痛通道散发的微弱热力激烈地冲撞着,将她的意识撕扯成碎片。
深渊对面嶙峋的黑色崖壁,在风雪中时隐时现。那道被无形剑痕短暂劈开的通道,那线穿透铅云的神圣阳光,还有阳光中那个如同神祇临渊而立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烫下印记。与之相比,她喷在雪地上的那滩暗红冰晶,她坠入深渊的破柴刀,她此刻的狼狈和剧痛,都显得如此可笑而渺小。
继国缘一“剑痕…不灭。在心。”
缘一那平静无波的话语,在呼啸的风声中,比任何寒冰都更刺骨地扎入她的意识。
在心?她的心是什么?一片被仇恨和恐惧烧灼过的焦土,一片被冰封的荒原。她连自己的“形”都模仿得支离破碎,何谈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心”?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无力感,如同深渊下翻涌的雪雾,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就在意识在冰冷和剧痛中沉浮,即将滑向麻木的黑暗边缘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感知的边缘猛地炸开!
并非声音。并非景象。
那是一种纯粹的、超越了感官的存在感!一种冰冷、粘稠、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饥饿和恶意的气息!如同万年冰层下封冻的腐尸骤然睁开了眼睛,视线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和风雪,死死地锁定了她所在的方位!
千空杳“呃!”
千空杳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毒蛇噬咬!蜷缩的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体内那条灼痛的通道,在这股恐怖气息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狂暴的力量瞬间冲破压制的束缚,在她残破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鬼!而且是远非之前遭遇的低等杂鱼可比的存在!强大!冰冷!充满了纯粹的、对鲜活生命的贪婪食欲!
恐惧!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瞬间浇遍了全身!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前世看过的漫画画面和父母惨死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疯狂闪回,混合着眼前这实质性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碾碎!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跑!必须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支配了她!她挣扎着想从岩石凹陷里爬出去,手脚却因恐惧和体内的剧痛而酸软无力,动作笨拙而僵硬,如同陷在冰冷的泥沼里。
就在她徒劳挣扎的瞬间,前方引路的那个沉默身影,动了。
缘一依旧站在山脊最危险的边缘,背对着她,面向深渊翻涌的雪雾。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甚至没有转身。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肩头一片雪花般,抬起了右手。并指如剑。
动作没有一丝烟火气,没有半分蓄力的征兆。仅仅是抬手,指尖指向那片感知中恐怖气息传来的方向——深渊之下,雪雾翻涌的某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没有撕裂空间的无声剑痕。
只有一道光。
一道比黎明更纯粹,比太阳更炽烈的光!
它从他并拢的指尖骤然迸发!瞬间撕裂了粘稠的黑暗和呼啸的风雪!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千空杳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道燃烧的、完美的、笔直向下的轨迹!仿佛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审判雷霆,带着焚灭一切污秽的绝对意志,悍然劈入了下方翻涌的灰白色雪雾深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刺穿灵魂的锐响!如同烧红的利刃瞬间切入凝固的油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千空杳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清晰地“看”到——不,不是用眼睛!是用那被恐怖气息和缘一剑意双重刺激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她“看”到那道炽烈的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厚厚的雪雾,穿透了坚硬的岩层,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了深渊之下某个正在急速向上攀升的、散发着恐怖冰冷气息的“核心”!
那个冰冷、粘稠、充满饥饿的“存在感”,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冰块,在接触到那道光的瞬间,发出了无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那是纯粹意志被瞬间摧毁、被绝对力量焚灭时发出的灵魂层面的哀嚎!
紧接着,是光。
无法形容的光。
从深渊底部,从那道炽烈剑光没入的地方,猛然爆发开来!
不是爆炸的强光。而是如同最纯净的火焰核心,瞬间释放出的、焚尽一切的光明!灰白色的雪雾被这光芒映照得如同透明的琉璃,又在瞬间被那极致的高温彻底汽化、湮灭!一个巨大的、绝对光明的“空洞”,在深渊的雪雾幕布上骤然形成、扩张!
在那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光明核心中,千空杳的感知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景象”——一个扭曲的、非人的轮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在那纯净的、代表着太阳本源的光辉中,瞬间熔解、碳化、最终化为飞散的、连灰烬都未曾留下的纯粹虚无!
光,熄灭了。
被瞬间焚尽汽化的雪雾失去了支撑,周围更浓重的雪雾如同崩塌的冰山,发出沉闷的轰响,疯狂地倒灌、填补着那个巨大的空洞。呜咽的风声重新主宰了山脊,卷起雪粉,抽打在千空杳僵硬的脸上。
深渊之下,翻涌依旧。雪雾依旧灰白粘稠。
但那股冰冷、粘稠、带着浓烈饥饿和恶意的恐怖气息,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恐怖气息的降临,到缘一抬手的动作,再到那焚灭一切的光明爆发又湮灭,整个过程,快得让千空杳的大脑一片空白。
缘一缓缓收回了手。指尖没有沾染一丝尘埃。他依旧背对着千空杳,站在山脊边缘,深色的衣袍在重新呼啸的风雪中微微拂动。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拂去了肩头一片不存在的雪花。
千空杳瘫软在冰冷的岩石凹陷里,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心脏还在狂跳,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恐惧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震撼和……茫然。
她刚才……感知到了什么?
那道光的轨迹?
那瞬间爆发的、焚尽鬼物的太阳本源之力?
还有……在那光芒核心一闪而逝的、属于恶鬼被彻底净化时发出的……灵魂层面的“哀嚎”?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斩杀。那是……抹除!是来自更高维度的、对“污秽”存在的绝对否定!
缘一刚才做了什么?他抬手的动作如此随意,指尖迸发的光辉如此纯粹……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深渊之下的恐怖存在!他只是……感知到了它,然后,隔着厚厚的雪雾和岩层,隔着空间的距离,如同拂去尘埃般,将它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掉了!
这就是……日之呼吸?
这就是……“心”的力量?
这就是……她体内那颗狂暴孱弱的业火之种,最终需要达到的境界?
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之前所有建立在模仿“形”之上的、关于力量和复仇的想象。她以为的力量是刀光剑影,是焚断枯枝,是风雪辟易……而缘一展现的,是近乎神明的权柄!是意念所至,污秽尽焚的绝对法则!
继国缘一“呼……”
一声悠长、低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疲惫的叹息,穿透了风雪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千空杳的耳中。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山脊边缘那个身影。
是缘一!
他依旧背对着她,微微低着头,望着下方那片重新被灰白雪雾填满的深渊。那声叹息,如同承载了万钧之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永恒的……孤寂与悲悯。
千空杳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漏了一拍。
她从未在缘一身上感受到过任何情绪。他总是平静,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川,如同映照万物的深潭。可这一声叹息……沉重得如同整个世界的悲伤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在悲悯什么?那被他瞬间抹杀的恶鬼?还是……这世间无穷无尽、斩之不绝的黑暗本身?
风雪依旧在呼啸。千空杳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凹陷里,身体内部的灼痛和寒冷并未减轻分毫。但她的感知,却仿佛被刚才那瞬间的光明和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强行拓宽到了一个全新的、令她无所适从的维度。
深渊之下,雪雾翻涌,埋葬了被抹除的痕迹,也埋葬了那道焚灭一切的光。
山脊之上,寒风凛冽,卷着雪粉,抽打着两个沉默的身影。
一个临渊而立,背影承载着万古孤寂。
一个蜷缩于岩隙,灵魂在冰火与震撼中,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某种……来自更深处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