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空是死寂的铅灰色,沉重地压在连绵起伏的苍白山峦之上。风依旧在谷底呜咽,卷起干燥的雪粉,在陡峭的山脊两侧打着旋儿,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嘶鸣。空气凝固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吸进肺里,像吞下无数冰针。
千空杳站在山脊一块勉强避风的巨大裸岩旁。脚下是万丈深渊,弥漫着翻涌的、灰白色的雪雾,深不见底。她双手紧握着那把沉重锈钝的柴刀,刀尖深深插入脚边冻结的硬雪里。身体内部,那条被强行开辟的灼热通道,此刻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烙铁,发出无声的嘶鸣!极致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挤压、渗透,与通道内奔流不息的灼热力量激烈地冲撞、撕扯!
每一次呼吸都变成酷刑。吸入的冰冷空气如同刮骨的锉刀,刮过灼痛的喉管和肺腑;吐出的气息滚烫,带着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在眼前凝成短暂的白烟,又被寒风瞬间扯碎。冷与热在她体内开辟出两个残酷的战场,经脉在冰火两重天的夹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撕裂感。她需要动起来!需要让那狂暴的力量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否则她会被这冰封的酷刑和体内的业火活活撕碎!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那个沉默的身影。
继国缘一。他就站在山脊最狭窄、最危险的边缘,再往前半步,便是吞噬一切的深渊雪雾。他背对着她,深色的衣袍在呼啸的山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脚下不是万丈悬崖,而是平地。他微微仰着头,望着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天空,左额那火焰般的斑纹在黯淡的天光下,仿佛凝固的岩浆。那姿态,沉静,孤绝,仿佛与这片死寂的冰雪世界融为一体,又仿佛随时会踏风而去,融入那片铅灰的苍穹。
千空杳“教我!”
千空杳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在风声中艰难地挤出喉咙,带着被冰火煎熬出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千空杳“教我!下一个!像你那样……斩开风雪的……剑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脊上显得微弱而徒劳,瞬间被风吞没。
缘一似乎没有听见。他依旧仰望着天空,如同亘古以来就矗立在此的雕像。只有山风卷起他鬓角的几缕碎发。
体内冰与火的冲突愈发狂暴!千空杳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在这极致的撕扯中模糊了!她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她会先被自己点燃,再被这冰原冻僵!
千空杳“喝啊——!”
一声饱含着痛苦和暴戾的嘶吼冲破喉咙!千空杳猛地拔出插入雪地的柴刀!锈钝的刀锋带起一片冰屑!她不再看缘一,不再等待!体内那狂暴的灼热力量被她濒临崩溃的意志疯狂地挤压、点燃、引向双臂!意念死死锁定那条灼痛的通道,想象着它化作奔腾的熔岩,灌注到沉重的刀身之上!目标是前方那片虚空!是那该死的、阻挡视线的风雪!
她模仿着记忆中缘一在炭吉屋外那风雪辟易的一刀!模仿着他指尖划过的圆舞轨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的柴刀,向着前方翻涌的雪雾,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刺出!
动作依旧滞重!轨迹依旧带着生硬的棱角!但这一次,那凝聚了她所有痛苦、愤怒和最后意志的一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嗡——!
沉重的柴刀发出沉闷而剧烈的震颤!锈迹斑斑的刀身周围的空气瞬间扭曲!一股灼热的气浪以刀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嗤啦——!
一道极其黯淡、长度不足三尺、边缘如同烧熔铁水般不规则扭曲的赤红色光弧,如同一条濒死的火蛇,在锈钝的刀尖前方骤然闪现!光弧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瞬间灼穿的尖锐爆鸣!密集的雪粉和冰晶在接触到光弧的瞬间,不是融化,而是直接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条短暂而清晰的、真空般的通道,竟真的在她刀锋所指的方向上被强行撕开!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虽然光弧黯淡扭曲如同风中残烛,但那通道尽头,灰白色的雪雾被短暂驱散,露出了对面山崖嶙峋的黑色岩壁!
成功了?!她……她施展出了圆舞?!
狂喜如同闪电,瞬间击穿了冰火煎熬的混沌!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间!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的、毁灭性的反噬力量,如同被强行拘束后猛然挣脱枷锁的洪荒巨兽,沿着她引导力量的路径,从紧握的刀柄处,凶猛地倒灌而回!
千空杳“噗——!”
千空杳眼前骤然一黑!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那鲜血溅落在脚下冰冷的积雪上,瞬间凝成刺目的暗红冰晶!双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瞬间砸碎,失去了所有知觉!沉重的柴刀脱手飞出,翻滚着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雪雾深渊!小腹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如同弓弦崩断的可怕撕裂感!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脸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沾着自己鲜血的积雪里!
冰冷刺骨!剧痛焚身!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初春融雪般温和却又磅礴无匹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她笼罩!
那并非攻击性的灼热,也不是纯粹的温暖。它像最纯净的晨曦之光,带着抚平创伤、唤醒生机的力量,穿透了刺骨的寒风和体内肆虐的剧痛,温柔而坚定地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千空杳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沾满雪沫和血污的脸上,视线模糊。她看到缘一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站在她扑倒的身体前方。他依旧没有触碰她,只是微微垂首,那双能洞穿一切虚妄、能映照宇宙星辰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俯视着她。他的右手微微抬起,掌心向下,悬空对着她——正是那温暖磅礴力量的源头!
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下,体内那崩断般的剧痛被强行压制、疏导,狂暴倒灌的力量洪流被纳入残破却依旧存在的通道。虽然灼痛依旧,濒死的窒息感却迅速退去。
继国缘一“形…似。”
缘一的声音在风声中响起,依旧平稳,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千空杳刚刚燃起一丝侥幸的心底,
继国缘一“神…未至。”
他缓缓收回手,那股温暖磅礴的力量也随之消散。刺骨的寒风再次席卷而来,千空杳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吐出带着血沫的白气。
继国缘一“心…在何处?”
缘一的目光并未移开,那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她狼狈的躯壳,直抵灵魂深处燃烧着业火、却又在深渊边缘瑟瑟发抖的核心,
继国缘一“刀…又在何处?”
心在何处?刀在何处?千空杳趴伏在冰冷的雪地里,剧痛和虚弱让她无法思考,只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赤裸裸的狼狈和茫然。她的心?被仇恨和力量灼烧得只剩下灰烬!她的刀?那把破柴刀已经坠入了深渊!
缘一不再看她。他向前踏出一步,站到了山脊最危险的边缘,脚下便是翻涌的雪雾深渊。他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异常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顶天立地的孤绝。
他缓缓抬起右手。没有握刀,只是并指如剑。
一个极其悠长、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纳入胸腹的吸气。山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连谷底的呜咽都消失无踪。世界陷入一种死寂的真空。
然后,他动了。
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仅仅是并拢的指尖,向着前方那片无边无际、翻涌着灰白色雪雾的深渊,极其平稳、极其缓慢地,向前刺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没有撕裂空气的尖锐爆鸣。
没有焚尽万物的赤红光弧。
只有一道“痕”。
一道无形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痕”!仿佛空间本身被一只无形巨笔,蘸取了最纯粹的“存在”之力,于虚无中刻下的一道永恒烙印!
那“痕”出现的刹那,以缘一并拢的指尖为起点,前方那片翻涌的、如同巨大灰色幕布般的深渊雪雾,无声无息地、整齐无比地向两侧分开!如同被一柄无形无质、却足以斩开天地的神剑从中剖开!
一条笔直的、宽阔的、绝对真空的通道,瞬间贯穿了整片深渊!通道两侧,是凝固如墙、纹丝不动的灰白色雪雾!通道尽头,是深渊对面那清晰无比、连岩石纹理都分毫毕现的黑色崖壁!阳光!一线极其微弱的、来自铅灰色云层缝隙的、淡金色的阳光,竟然穿透了这条被斩开的通道,如同神祇投下的目光,笔直地照射在缘一并指如剑、悬于深渊之上的身影上!
他站在光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身后冰冷的雪地上。左额的火焰斑纹在淡金色的阳光下,如同真正燃烧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那道贯穿深渊的无形剑痕,无声地诉说着斩断一切的伟力。
千空杳趴在雪地里,忘记了咳嗽,忘记了剧痛,忘记了呼吸。她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那条被斩开的深渊通道,盯着通道尽头那线微弱却神圣的阳光,盯着阳光中那个如同神祇降临般的身影。
这不是斩开风雪。
这是……斩开了空间!斩开了混沌!斩开了……她认知中一切的极限!
那道无形的剑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瞬间刺穿了她的眼球,深深地、永世不灭地,刻进了她的灵魂最深处!与这道痕相比,她刚才那扭曲黯淡的光弧,她引以为傲的“成功”,简直如同孩童在沙地上画出的涂鸦,可笑而卑微!
缘一缓缓收回了手。
那道贯穿深渊的无形剑痕无声消散。两侧凝固的雪雾失去了束缚,如同崩塌的堤坝,轰然合拢!巨大的灰色幕布再次翻涌,瞬间淹没了那条短暂的通道和那线微弱的阳光。呜咽的风声重新灌满了山脊,卷起雪粉,抽打在千空杳呆滞的脸上。
缘一转过身。阳光消失,他重新站在灰暗的风雪边缘。他额上的火焰斑纹恢复了沉寂。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千空杳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斩开天地的神迹从未发生。
继国缘一“剑痕…不灭。”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穿透重新喧嚣的风雪,
继国缘一“在心。”
他不再言语,转身,沿着狭窄的山脊,继续向着风雪弥漫的前方走去。他的背影重新融入那片灰白,沉默,孤绝。
千空杳依旧趴伏在冰冷的雪地里,脸上沾着血污和雪沫。身体内部的剧痛依旧清晰,双臂依旧麻木。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缘一刚才站立的地方,盯着那片虚空——那里,刚才有一道贯穿深渊的剑痕诞生又消逝。
那道痕,看不见,摸不着。
但它已经存在。
存在于这片风雪之中。
存在于她的灵魂深处。
永世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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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前面全都是小杳同学的成长和进步可能会有点枯燥,希望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