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惟芳感觉自己沉在冰冷黑暗的深渊里,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只有心口传来的剧痛,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朦胧中,似乎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回响:
“快!金针封穴!护住心脉!”
“她的血…快止不住了…”
“芳儿…我的芳儿啊…”(父亲悲怆的呼唤)
“惟芳…求你…别离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蒋长扬痛苦绝望的低语,伴随着压抑的哽咽)
“用这个!千年雪参!无论如何保住她的命!”(一个威严而焦急的声音,似乎是太子?)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灵魂仿佛要脱离躯壳。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一股温暖而奇异的暖流从手腕的伤口处涌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如同干涸的土地迎来甘霖。那股力量温和而强大,带着勃勃生机,强行将她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蒋长扬布满血丝、憔悴不堪却充满狂喜的脸。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惟芳!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
“长…扬…”何惟芳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她转动眼珠,看到了一旁同样憔悴但眼中含泪的父亲何明堂,还有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难辨的太子李弘。
“我…没死?”她问。
“傻丫头!阎王爷也不敢收你!”何明堂又哭又笑,老泪纵横,“多亏了殿下赐下宫中秘藏的千年雪参,还有…还有长扬他…”
蒋长扬打断他,急切地看着何惟芳:“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疼吗?御医!御医!”
何惟芳摇摇头,目光落在蒋长扬脸上,充满了询问。她记得昏迷前的一切:他刺向太子那一剑的疯狂,自己挡剑的瞬间,还有那句未说完的“双生”…
太子李弘上前一步,神情复杂地看着何惟芳,又看了看蒋长扬,最终长叹一声:“何小姐舍身相救之恩,孤铭记于心。关于蒋卿的疑惑…是时候解开了。”
他示意内侍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侍卫。殿内只剩下四人。
太子缓缓卷起自己的左袖,露出那道梅花疤痕:“此疤,是孤七岁时不慎被炭火烫伤所致。”他又看向被铁链锁住、瘫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杜如晦,“杜贼正是知晓此疤,又知何卿当年在孤身边护卫时偶然见过,才处心积虑,利用此疤设局,将‘青鸾’之主的嫌疑引向孤,更在蒋卿幼时,刻意在他面前露出此疤行凶,嫁祸于孤!”
蒋长扬身体一震,死死盯着杜如晦。
太子继续道:“至于‘双生’…蒋长扬,你可知你本名为何?”
蒋长扬茫然摇头。他幼时被蒋家收养前的记忆,直到东宫受刺激才恢复部分。
“你本名李扬。”太子一字一句,石破天惊,“是孤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
殿内一片死寂。何明堂倒吸一口冷气。何惟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蒋长扬更是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当年母后生下双生子,本是皇家大喜。”太子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痛,“然双生子在皇室被视为不祥,易引夺嫡之祸。彼时父皇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中反对势力虎视眈眈。为保社稷安稳,也为了保护你,父皇母后忍痛将尚在襁褓中的你秘密送出宫,托付给当时驻守北疆、忠心耿耿且无子的骠骑将军蒋毅抚养,并赐名‘长扬’,取‘长佑边疆,扬我国威’之意。此事极为隐秘,仅有父皇、母后、蒋将军及少数心腹知晓。蒋将军为保护你,甚至举家迁往边城,远离权力中心。”
“那场边城之祸…”蒋长扬声音嘶哑,眼中是无尽的痛苦。
“是杜如晦这个野心家的杰作!”太子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又知晓了‘青鸾’组织一直觊觎的、传说中能激活某种上古秘药力量的‘天命血脉’(何家嫡女血脉)现世。他既想除掉手握兵权的蒋家,断绝你回归的可能,又想夺取何家血脉的秘密。于是策划了那场惨绝人寰的边城屠杀!嫁祸北狄,实则派‘青鸾’精锐所为!他故意在你面前显露与我相似的疤痕,就是要让你将血海深仇记在皇室头上!若非蒋将军拼死将你送入密道…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走到蒋长扬面前,看着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轮廓,眼中是愧疚与沉痛:“皇弟…这些年,苦了你了。是孤与父皇母后,对不住你,更对不住蒋家满门忠烈!”
“皇…弟?”蒋长扬喃喃自语,巨大的身份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血仇的真相、被隐瞒的身世、与太子血脉相连的事实…这一切如同巨大的漩涡,几乎将他吞噬。他踉跄后退,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刺穿何惟芳身体的触感,以及…属于仇人(杜如晦)的鲜血。
“不…不是…”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恨了那么久的“仇人”,竟是他血脉相连的兄长?而他真正的仇人,却是他曾经效忠的朝廷重臣?他为了报仇,却差点亲手杀死用生命保护他兄长、也是他此生挚爱的女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让他濒临崩溃。
“长扬!”何惟芳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这声痛呼瞬间拉回了蒋长扬的神智。他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何惟芳的手,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悔恨与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惟芳…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我差点…” 他哽咽着无法成言。
何惟芳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布满泪痕的脸颊,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心疼和温柔:“都…过去了…我知道…那不是你…是仇恨蒙蔽了你的眼…” 她的目光转向太子,带着一丝恳求,“殿下…他…”
太子郑重道:“何小姐放心,蒋长扬…不,李扬,是孤的亲弟,是皇室血脉!他手刃国贼,何罪之有?过往种种,皆因奸人作祟!孤会立刻禀明父皇母后,为你蒋家平反昭雪,迎你归宗!”
蒋长扬(李扬)却猛地摇头,紧紧抱着何惟芳,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不…我不在乎什么皇子身份…我只在乎她…我只想陪着她…我是蒋长扬…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