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打在二楼窗玻璃上，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幕。林月站在书房门外，手里攥着那枚偷偷配的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疼。走廊里光线昏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被雨声放大，敲得她心口发紧。
十点整。张桂源早上出门时说过，今天的学术会议要开到下午五点。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齿牙咬合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林月僵住不动，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老式水管里传来水流的呜咽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书房门被推开一道缝，檀香混着旧书页的霉味扑面而来，比房间里其他地方更显阴冷。她像只受惊的猫，踮着脚尖溜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门轴发出的吱呀声让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书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古籍和硬壳精装书。中央那张深色实木书桌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桌上左侧堆着几本摊开的《全唐诗》，右侧立着只银质镇纸，正中央平摊着一本《花间集》，米黄色的宣纸页在穿堂风里微微颤动。
林月的目光扫过书桌，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上次张桂源"不小心"把文件掉在地上时，她瞥见桌角有块雕花似乎比别处松动。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指拂过光滑的桌面，触到书页边缘时停住了——《花间集》第127页比其他地方厚了些。
指尖捏住书页轻轻一捻，一张照片滑了出来，掉在深色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林月弯腰捡起，呼吸瞬间停滞。
照片上是她高三那年在教室窗边的侧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阳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拍照的人躲在教学楼对面的香樟树上，镜头有点抖，却精准捕捉到了她低头演算数学题时认真的模样。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攥着照片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这张照片从未在她的相册里出现过。
林月猛地拉开书桌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削好的铅笔和印泥，底层铺着深蓝色绒布。她把绒布掀起来，指尖触到木板时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缝隙。心脏狂跳中，她摸到桌角那朵牡丹雕花，用力往下一按。
"咔嗒"一声轻响，抽屉侧面弹出个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铺着黑色丝绒，整齐排列着四个相框和一本深棕色皮面笔记本。最上面的相框里是她小学三年级的照片，梳着羊角辫站在春游的花丛里，糊着泥巴的运动鞋格外显眼。拍照的角度是从她右后方，她完全不记得那天有人跟着自己。
第二个相框里是初中开学典礼，她穿着崭新的校服裙站在队伍里，眼神怯生生的。第三个是高中毕业典礼，她和同学抛学士帽的瞬间。第四个相框最让她头皮发麻——那是上个月她刚搬进这个家时拍的，她穿着睡衣站在院子里看桂花，完全没察觉到二楼书房的窗帘后藏着双眼睛。
笔记本的烫金封面上没有字。林月翻开第一页，张桂源那手漂亮的瘦金体跃入眼帘："今天看到小月亮穿了新裙子，鹅黄色很衬她。她好像瘦了，是不是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日期是四年前，她刚上大学的时候。
手指颤抖着往后翻，字迹越来越密。"她喜欢喝温牛奶，加一勺蜂蜜，不能太烫。""今天去她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坐了一下午，看到她和同班男生讨论课题，笑得很开心。那个男生的眼神不对。""她的毕业论文选题定了，唐宋词研究，正好是我擅长的领域。""她租的房子到期了，是时候让她搬来和我一起住了。"
林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页都像一把冰锥扎进她的心脏。原来那些"偶遇"不是巧合，那些"关心"不是偶然，这个她从小敬爱的表哥，一直在用最隐秘的方式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翻到最新一页，日期是昨天。张桂源只写了一句话，墨迹似乎还没干透："她开始怀疑了，需要更细心些。"
"啪嗒。"
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林月吓得差点把笔记本掉在地上，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立刻冻结。怎么会这么早？不是说好了五点才回来吗？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月的神经上。她慌乱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暗格，手指却在紧张中碰掉了暗格里那支银色录音笔。录音笔摔在地毯上没出声，她赶紧捡起来塞进牛仔裤口袋，用力按回暗格机关。
门把手动了。林月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书桌旁厚重的落地窗帘后，蜷缩进布料与墙壁之间的狭小空间。雪松香水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那是张桂源最喜欢的味道，此刻却让她几欲作呕。
书房门被推开，张桂源的脚步声在地毯上几乎听不见。林月屏住呼吸，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羊绒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苍白而有力的手腕。和平常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不同，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整理书架，而是径直走向书桌，手指轻轻拂过《花间集》的封面。林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慌乱中忘记把那本摊开的书合上了！
张桂源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阴森。"会议提前结束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
停顿了几秒，他又开口："她？应该在房间里看书吧，早上出门前跟她说过别乱跑。"
挂了电话，他没有离开，而是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林月的神经上，让她浑身僵硬。
窗帘布料很厚重，但透过细密的纹路，她能看到张桂源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桌面背景是她去年生日时拍的照片，她捧着蛋糕笑得一脸傻气，完全不知道镜头之外还有双眼睛。
张桂源移动鼠标，点开一个蓝色图标。屏幕被分割成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显示着不同的画面——左上角是她卧室的全景，右上角是客厅，左下角是厨房，右下角是玄关。
实时监控！
林月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起自己锁门后第二天早餐盘里的锁芯，想起深夜"不小心"碰到她领口的手指，想起那些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关心。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张桂源拖动鼠标，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扬声器里传出她昨晚压低声音打电话的声音："小雅，我觉得我表哥有点不对劲......他好像......"
林月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发出声音。那段对话她明明是在被子里说的，还特意用枕头捂住了嘴巴！
音频播放完毕，张桂源关掉文件，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伸出手，食指轻轻划过屏幕上她卧室的画面，低声呢喃："小月亮，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窗帘后的林月浑身冰冷，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张桂源关掉电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花间集》，目光缓缓扫过书房的每个角落。当他的视线落在落地窗帘上时，林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目光在窗帘上停留了两秒钟，那两秒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月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窗帘褶皱，看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书房。
林月蜷缩在窗帘后，直到听到楼下厨房传来水龙头的声音，才敢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她握紧口袋里那支冰凉的录音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不是家，是监狱。
不知道在窗帘后躲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失去知觉，林月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书房空无一人，阳光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像个幽灵般溜出窗帘，确认暗格已经复位，轻轻拉开书房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回房间，关上门的瞬间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掏出那支银色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掌心微微颤抖。林月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张桂源温和得令人作呕的声音："小月亮，牛奶凉了对胃不好......"
她猛地关掉录音笔，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次，恐惧中多了一丝决绝。
必须逃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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