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与旧影

向日葵田的花期比往年长了三个月。艾玛坐在田边的木椅上，看着新抽芽的幼苗在风中摇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掌心早已淡去的印记。木椅的扶手被磨得光滑，是父亲生前常坐的那把，三个月前它突然出现在花田中央，椅腿上还沾着军工厂的煤渣。

“有人来了。”艾米丽的声音从花田尽头传来，她的白大褂上别着朵新鲜的向日葵，是伊莎贝拉昨天托夜莺送来的。自从庄园变成花田，伊莎贝拉总会用这种方式分享记忆碎片——今天是朵花，明天可能是片乐谱，或是半块烧焦的面包。

访客是个穿风衣的女人，手里提着只黄铜行李箱，箱子的锁扣是朵立体的向日葵。她站在花田入口处犹豫着，高跟鞋踩在花瓣上的样子，像极了红教堂里那穿婚纱的影子。艾玛注意到她的领口别着枚银质胸针，图案是支钢笔和手术刀交叉，和奥尔菲斯实验室的纹章一模一样。

“我是海伦娜·亚当斯。”女人摘下墨镜，露出双蒙着白纱的眼睛，“从奥尔菲斯的日记里找到这里的。”她的指尖抚过胸针，“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他曾是庄园的医生，比艾米丽小姐早来五年。”

艾米丽的医药箱突然震动，底层的暗格里滑出张泛黄的处方签，字迹和海伦娜胸针上的钢笔字迹完全一致。处方签上写着“给想忘记痛苦的人：三滴晨露，半勺向日葵花粉，混合在遗忘剂里，能让人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

“你父亲是被奥尔菲斯害死的。”克利切从花田深处走来，手里捧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五根盲杖，其中一根的顶端刻着“亚当斯”的名字，“日记里写着，他发现了记忆移植的副作用，想毁掉实验数据，结果被伪装成意外。”

海伦娜的指尖在盲杖上轻轻滑动，白纱下的眼睛渗出泪水：“我从小就看不见，但能听见记忆的声音。来的路上，我听见花田里有很多孩子在唱歌，其中一个说，我的父亲把他们藏在了向日葵的根须里，躲过了记忆熔炉。”

花田中央的向日葵突然齐齐转向西方，花盘的阴影在地上拼出张地图，标注着庄园未被发现的第六层——“记忆墓地”。艾玛的修枝剪在掌心发烫，指向地图上的红叉位置，那里的泥土下隐约透出金属光泽。

“是奥尔菲斯的私人档案室。”伊莎贝拉的声音从最大的那朵向日葵里传来，花瓣微微颤动，“里面藏着所有实验体的完整记忆，包括你父亲的临终录音，海伦娜小姐。”

挖掘到第三尺深时，修枝剪碰到了块光滑的金属板。板上刻着行拉丁文：“记忆是灵魂的墓碑”，下方的锁孔是个盲文符号，海伦娜用指尖触摸的瞬间，金属板缓缓打开，露出个恒温档案室，架子上摆满了水晶瓶，每个瓶子里都漂浮着团光雾，是不同人的记忆。

编号“001”的瓶子里，是海伦娜父亲的记忆：他在实验室里偷偷给孩子们注射保护剂，将他们的记忆压缩成光雾，藏进向日葵种子；奥尔菲斯发现后，用海伦娜的眼睛威胁他，他宁肯毁掉自己的研究笔记，也不肯说出孩子的下落。

“他不是医生，是守护者。”艾米丽的银十字架碰到水晶瓶，光雾突然化作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温柔地抚摸海伦娜的头发，白纱下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模糊的光影。

档案室的角落里，有个上了锁的铁箱，钥匙孔是朵微型向日葵。艾玛的修枝剪撬开箱盖，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件小小的盲童服，口袋里缝着张照片，是海伦娜和父亲在向日葵田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等你能看见的那天，爸爸就带你回家。”

海伦娜的指尖刚触到照片，花田突然刮起一阵风，所有水晶瓶里的光雾都飘了出来，在阳光下化作透明的孩子，围着海伦娜转圈。其中一个举着支钢笔，正是她父亲的遗物，笔尖在空气中写下：“盲文的‘家’字，和向日葵的纹路一样。”

档案室的警报突然响起，墙壁的夹层里弹出排试管，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记忆清除剂”。克利切认出试管的标签图案，和他当年卖掉孩子时收到的钱袋花纹相同：“是赫尔曼的手笔！他根本没死，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

海伦娜的盲杖突然直立在地面，发出嗡鸣：“他就在附近，我听见他机械义肢的声音，在花田西北的风车房里。”她的白纱突然被风吹起，露出双恢复光明的眼睛，瞳孔里映着无数个记忆的碎片，“父亲的记忆在帮我看见，他说清除剂的解药，藏在最大的向日葵花盘里。”

艾玛冲向花田中央时，看见最大的那朵向日葵正在枯萎，花瓣上渗出墨绿色的汁液。她用修枝剪劈开花盘，里面没有解药，只有枚银质钥匙，形状和海伦娜的胸针完全吻合。钥匙插入档案室的紧急锁孔，所有清除剂试管同时炸裂，墨绿色的液体落在泥土里，瞬间长出片新的向日葵。

风车房的方向传来爆炸声，克利切拖着个穿黑斗篷的人回来，斗篷下露出半机械的身体，正是赫尔曼——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被机械取代，胸腔里的齿轮刻着“MCMXCVII”的字样。“我不是人，是奥尔菲斯造的记忆机器人。”赫尔曼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目的是收集所有觉醒者的记忆，完成真正的‘完美容器’。”

海伦娜的盲杖指向赫尔曼的机械臂，那里嵌着块记忆水晶，映出奥尔菲斯的影像：“告诉他们，记忆墓地的底层，藏着‘最初的记忆’——关于庄园建立的真正原因，和一个能让所有记忆回归原主的开关。”

夕阳西下时，花田的向日葵开始闭合，花盘的阴影在地上拼出盲文的“谢谢”。海伦娜将父亲的钢笔别在胸前，盲杖化作根向日葵手杖，杖顶的花苞正缓缓绽放。“我要留在这里，做记忆墓地的守墓人。”她的目光望向档案室的深处，“等所有记忆都找到归宿，我就把这里变成真正的向日葵田。”

艾玛离开前，最大的那朵向日葵再次绽放，花盘里躺着片新的花瓣，上面用海伦娜父亲的笔迹写着：“下一个访客，会带着奈布的军牌而来。”她知道，庄园的秘密远未结束，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正像向日葵的种子，在未知的土壤里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