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用盆泼似的砸在窗户上,林默盯着桌上那面从证物室借来的小化妆镜,镜片边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指纹。镜中人影忽然动了一下,不是他自己的动作。林默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面。
白天在林夏公寓发现的那个刻痕还在脑子里转圈——梳妆台上那面雕花银镜的背面,有人用指甲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陈镜记。查了一整天,整个城市叫这个名字的有七十六个,符合"能接触古董镜"条件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在老城区开镜艺工坊的,地址离林夏死前最后出现的私人会所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桌上的电话震动起来,是张建国。林默盯着镜面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烟草味:"小林,下班了赶紧回去,那案子有技术队盯着。"
"张队,我发现个线索——"
"什么线索比得上明天早上八点的案情会?"张建国打断他,背景里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证物科的老李说你盯着那面破镜子看了一下午,我说你这小子别学那些侦探小说瞎琢磨。"
林默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张建国还在那头念叨着什么"新人要一步一个脚印",他含糊应着挂了电话。办公桌上的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个扭曲的怪物。拿起车钥匙时,他又看了一眼那面化妆镜,镜中的自己眼神亮得吓人。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雨夜里的城市霓虹灯晕染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林默把音量调大, radio里正播着林夏的歌,甜腻的嗓音和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他换了个频道,戏曲频道里老生苍凉的唱腔钻出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老城区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导航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彻底罢工。林默把车停在巷子口,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两侧的老房子挤在一起,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雨水泡得发胀,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红色的水。空气里飘着股奇怪的味道,铁锈混着香烛,还有隐约的霉味。
陈记镜艺坊的招牌在巷尾,木质的牌匾漆皮剥落,"记"字的最后一笔断了,像是被硬生生咬掉半截。玻璃门里没开灯,只有柜台后面立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在街灯反射下泛着冷光。林默推了推门,没锁。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生涩的响声,像骨头摩擦。他摸黑找到开关,老旧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finally亮了起来。作坊比外面看着大,满墙挂着各式镜子,圆形的、方形的、葵花形的,镜面都擦得锃亮,把他的影子折射成无数个碎片化的自己。
"有人吗?"林默喊了一声,声音在镜子反射下显得特别空荡。
里间的门帘动了动,一个干瘦的老头走出来。他穿着件藏青色对襟褂子,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眼睛却亮得异常。"买镜子?"老头声音沙哑,像喉咙里卡着砂纸。
"请问是陈镜先生吗?"林默掏出证件,"公安局的,有些事情想向您了解。"
老头脸上的褶子动了动,没接证件。"我就是。警察同志要买哪种镜子?辟邪的还是招财的?"他手朝墙上一指,那些镜子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林默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想问问关于林夏小姐的事。"林默注意到老头听到名字时,右手食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她生前是不是经常来您这里?"
陈镜转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个青瓷茶杯,慢悠悠地沏茶:"不认识。我这小本生意,来的都是街坊邻居。"茶叶在杯子里舒展,浮起一层白沫。
林默走到一面雕花木镜前,镜框上刻着缠枝莲纹,和林夏公寓那面银镜的花纹风格很像。"您这里也做定制镜子?"他装作不经意地问,眼角余光却盯着陈镜的反应。
老头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茶水溅到了柜台上。"有时候做。"他语气平淡,眼睛却瞟向里间的门。
就是现在。林默猛地冲向那扇门,门帘被他带得飞了起来。里间比外间小得多,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条桌,上面摊着各种工具和镜面半成品。墙上挂着几面古镜,其中一面民国时期的椭圆形穿衣镜特别显眼,镜面边缘有精致的缠枝纹,右下角刻着个小小的"夏"字。
"这镜子......"林默手指刚碰到镜框,就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陈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铁青,手里握着一把黄铜镇纸。
"别碰它!"老头嘶吼着,眼睛里布满血丝,平日佝偻的背挺得笔直。
林默后退一步,后腰抵住了桌角。"这是林夏的镜子,对不对?"他注意到镜面有些异样,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她让您在镜子里刻了什么?"
雨水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敲打着天窗噼啪作响。陈镜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刻字?我刻的是门!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他猛地把镇纸砸向那面民国穿衣镜,林默下意识闭上眼。
预想中的破碎声没有传来。林默睁开眼,看见镇纸停在离镜面几公分的地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托住。镜面中的雾气开始旋转,渐渐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中心有两点红光,像某种生物的眼睛。
"太晚了......"陈镜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它已经醒了......"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所有镜子里的倒影都在扭曲变形。他转身想跑,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人"——那东西穿着和林默一模一样的警服,脸却像融化的蜡,五官模糊不清,只有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
"影仆......"林默想起小时候奶奶讲过的故事,吓得浑身发冷。那年他才六岁,半夜起来喝水,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没有跟着动,反而朝他伸出了漆黑的手。
那东西朝他走过来,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滩黑色的水渍。林默摸到腰间的配枪,手指却抖得握不住。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墙面上挂着的小镜子里,无数个黑影正同步朝他伸出手。
"别信眼睛......"对讲机突然响了,张建国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小林!你在哪?技术队发现林夏公寓的镜子有问题!"
林默想回答,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那影仆已经走到他面前,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还有种说不清的腥味。就在这时,胸前的警徽突然烫得像块烙铁,烫得他忍不住叫出声。
影仆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镜中的漩涡剧烈翻腾起来。林默趁机掏出枪,对准那面民国穿衣镜扣动扳机。子弹穿过镜面,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镜子里的漩涡瞬间溃散。周围所有镜子里的黑影同时惨叫起来,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作坊里恢复安静,只剩下林默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的雨声。他跌坐在地上,手捂着烫得发红的警徽,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银色的纹路,像面微型镜子。
"它一直在等你......"地上的陈镜突然抬起头,嘴角涌出黑色的血,"铜阶巷13号......去找真相......"他手指着那面破碎的穿衣镜,头一歪没了气息。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镜子碎片中最大的一块上,用血写着一行字:"影来食影,镜中藏镜"。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满地镜片上反射出诡异的光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摸镜面时的冰冷触感。警徽上的银色纹路渐渐隐去,但那灼烫的感觉却仿佛刻进了骨头里。
\[未完待续\]警笛声在巷口炸开时,林默正盯着那面碎镜里的血字发呆。满地镜片突然同时震颤起来,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敲击玻璃。他踉跄着爬起来,后腰被桌角硌得生疼,伸手一摸,深色警服上洇开一片黏腻的温热。
"警察!里面的人听着!"扩音器的声音被雨声揉碎,"立刻放下武器出来!"
林默摸出对讲机按下去,指节还在不受控地发抖:"张队是我,林默。陈镜死了,需要法医......"信号突然中断,电流杂音刺啦作响,像有细小的玻璃碴扎进耳朵。
更衣室的镜子突然传来异响。林默猛地转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正慢慢剥离镜面——那个"影仆"的残骸还在动。它扭曲的手臂穿透玻璃伸出来,漆黑的指尖在空气中胡乱抓挠,地上的水渍重新汇聚成模糊的人形。
"别碰任何反光面!"张建国的吼声突然从破碎的对讲机里挤出来,"技术队说那些镜子是介质——"声音戛然而止。
林默踢翻旁边的工具架,金属器械哗啦啦砸在地板上,正好盖住那滩复活的水渍。他冲向门口时,眼角余光瞥见墙上所有完整的镜子里,都有东西在爬行。那些黑影贴着镜面蠕动,留下蜗牛爬过般的银色痕迹。
"退后!"门口的特警举着枪喝止,防爆盾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雨丝从他们身后斜切进来,在盾牌表面织成细密的水网。林默认出带头的是刑侦支队的赵勇,对方脸上的惊愕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让开!"林默撞开警戒线,冰冷的雨水立刻浇透了后背的伤口。巷子里积着没过脚踝的黑水,漂浮的红纸灯笼残骸顺流而下,在他脚下打着旋。他突然想起陈镜临死前的话——铜阶巷13号。
警车的强光扫过来时,林默已经拐进了另一条岔路。老式建筑的飞檐像怪兽的獠牙悬在头顶,雨水顺着瓦片缝隙汇成细流,在墙根处冲刷出暗红色的痕迹。他扶着湿漉漉的砖墙喘息,掌心触到砖面异常的温度——是烫的,像刚从火里捞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短信来自未知号码:"影食镜,镜食影,子时三刻。"发送时间显示五分钟前。
巷尾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脆响。林默拔腿狂奔,雨水灌进靴筒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转角处立着块褪色路牌,"铜阶巷"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底下用白色粉笔写着的阿拉伯数字"13"正在融化。
那是栋比周围更破败的两层小楼,木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横批"明镜高悬"四个字被撕扯得只剩半边。林默试着推了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混合着某种重物拖拽地面的摩擦声从楼上传来。
楼梯间堆着废弃的镜框,镜面都朝着墙壁。林默扶着栏杆上楼,每级台阶都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二楼走廊尽头有道门缝,昏黄的光线从里面漏出来,伴随着规律的滴水声——嗒,嗒,嗒。
他摸到配枪的瞬间,门突然开了条缝。
缝里没有光亮,只有面等身镜对着走廊。镜中倒映着林默自己的身影,只是那个"他"正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镜面左下角。林默僵着脖子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以相同的姿势指着地板——那里用白色粉笔圈着个小小的"夏"字。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林默看见镜中的自己嘴角裂开诡异的弧度,缓缓抬起左手,扯开了警服领口。那个"他"的脖子上,挂着半块银色的镜子碎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滴水声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