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就麻烦您了，太谢谢您了，莫先生。我们找了好几家，都没人愿意接手……可怜我老父亲走得那么凄惨，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就只想让他老人家走得体面些……”顾客双手合十，语气里带着哽咽，不停地朝面前的男人鞠躬道谢。“行了，您先回去吧，明早就能处理好，放心，他会很安详的。”莫铭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不过，收费嘛。”那人一听，赶紧接话：“钱您不用担心，您说多少就多少！”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好，我就先回去了，麻烦您了。”顾客深深鞠了一躬。“不麻烦，节哀。”莫铭挥了挥手，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他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日历——礼拜天。是去教堂做祷告的日子了。他摸起车钥匙，发动车子，朝着教堂的方向驶去。

教堂里已经没剩下多少空位，他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牧师站在讲台上，说着告词。这时，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傲慢、嫉妒、贪婪、暴怒、怠惰、暴食、色欲……这七种罪恶，自从夏娃咬下辩善恶果的那一刻，便已深埋于人类的血脉之中。它们流淌在每一滴血液间，永远无法洗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游离。他叫莫铭，今年二十五岁，是一名入殓师，也是这家殡仪馆的老板。有时候也会兼职葬礼司仪。他本来压根没打算干这一行，但近二十年来，全球的死亡率——尤其是非自然死亡率——逐年攀升，瘟疫、饥荒、战火肆虐，尤其是国外，几乎陷入一片混乱。几十年前爆发的那场战争，虽未动用核武器，却早已把人类推向了深渊。两年前，他对尸体还心存畏惧，可如今，他不仅不再害怕，还对自己的手艺有些自豪。他知道，自己能看见死者的记忆。这是他在第一次接触尸体时发现的秘密。即使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他也能完美还原。修复过无数尸体后，他唯一在意的，只剩下价钱了。不过，还有一个例外——远在另一个城市读大学的妹妹，始终让他牵挂不已。

牧师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但很快仪式结束了。起身离开时，一股异样的目光扫过他的后背，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人群散去的背影，并没有其他异常。他皱了皱眉，也没再多想。

回殡仪馆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刚才牧师的话，那种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工作开始。为了摆脱这种状态，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将注意力投入到手中的工作。太平间灯光昏黄，尸体横陈，死相惨烈。他戴着手套，动作娴熟地剥下死者脸上的皮肉，用塑泥填补碎裂的骨骼和缺失的组织，再小心翼翼地缝合。最后一步是上色，他专注地涂抹每一个细节，仿佛在完成一幅艺术品。整个过程耗费了大量体力，但他对每个死者的故事都了如指掌，因此每一次修复都能让家属看到最触动心弦的模样。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九点多，他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关掉最后一盏灯，手机就响了。他划开屏幕，懒洋洋地接起：“喂，您好。”“您好，请问是莫先生吗？我们家有人去世了……朋友推荐您来做葬礼司仪，价钱好商量……”对方的语气急促又恭敬。“嗯，明天早上八点，没问题吧？”“好的好的，谢谢您，真是太感谢了！”挂断电话，他记下时间，便驱车前往附近的餐馆填饱肚子。

次日清晨，换上一身正装，他驱车来到指定地点。葬礼在一间教堂举行，现场坐满了人，棺材停放在最前方。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悼词，直到众人默哀时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瞥了眼那口漆黑的棺材，想着死者的生平，却意外地发现什么影像都没有浮现。他愣了一下，试图重新聚焦，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棺材板突然被从内部推开，一个模糊的人形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莫铭瞪大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张脸已经腐烂得看不清轮廓，只剩一团漆黑。

“靠，这也太敷衍了吧。”他嘴里嘟囔着，转身就要逃离教堂。然而，大门却在关键时刻被反锁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没等他找到出口，怪物已经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直扑向一名围观者，一口咬掉了对方的头颅，鲜血飞溅。场面瞬间失控，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尸体和断肢散落一地，甚至还有细小的虫子从尸块里钻出。

一只断手突然掉在他脚边，他一脸嫌弃地踢开，同时用尽全力砸门。但来不及了，怪物已经扑到了他面前。他被一巴掌拍飞，后脑勺狠狠撞上墙壁，颅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身体滑落下来，意识逐渐模糊……

怪物扭曲着身躯，如狗般在地上爬行，搜寻着活人的气息。忽然，它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微弱声响。猛地回头，却发现墙上原本悬挂的尸体竟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莫铭”。他的瞳孔泛着猩红，静静地站在怪物身后。他环顾四周，神情悠然自若，似乎对眼前的混乱毫不在意。然而，当他扫过那些被怪物污染、沦为活死人的可怜家伙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缓缓抬起手，怪物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骤然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僵硬地悬浮着。“哟，刚才看你玩得挺开心嘛，我来陪你玩玩。”声音轻松就略带几分嚣张，眼神玩味，仿佛就在看一个新奇的玩具。尽管看不清怪物的脸，但怪物的身体已经开始剧烈颤抖，如同筛糠一般，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它早已丧失了反抗的意志。下一秒，无形之力骤然收紧，怪物的身体被扭曲成麻花状，随后彻底崩解。而周围的其他活物，亦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这场碾压般的清洗。一切都归于死寂后，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略显复杂。他思索着是否该趁机离开，但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能掌控这具身体的时间本就不多，况且，那些“老家伙”迟早会找上门来。与其逃避，不如正面应对。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这小子大概快醒了，天平的人也马上要来了，那就趁这个机会把他转交过去吧。”他轻声自语，随后走向不远处的棺材，随意地坐在地上，垂下头，假装昏迷，静待天平的人到来。

几分钟后，大门被推开，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鱼贯而入。领头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气质温文尔雅。他快步穿过满地的尸体，来到莫铭面前，撑开他的眼皮，盯着那双灰黑色的瞳孔，开口道：“醒醒，还活着吗？”

莫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沙哑：“我……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男人长舒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印有天平标志的证件，语气平静：“我是‘天平’的特等处刑官，陈心镜。现在，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