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流程处置区”并不存在于任何常规设施的结构图纸或城市地下管网图上。它深埋于地表之下近二百米，隔绝一切自然光照与人世喧嚣，如同沉睡在玄武岩层深处的一颗沉默铅心。一条没有任何标识的、仅供小型运输平台升降的垂直管道，成为抵达这里的唯一路径。每一次下落都伴随着气压泵沉闷的喘息和润滑金属摩擦时散逸出的冰冷油腥气，那是将鲜活生命沉入不可知深渊的长久仪式通道的组成部分。
苏砚感觉自己沉在海底。厚重的维生凝胶填充着收容“茧室”——那是外界称呼这个球形空间的代称。粘稠、微凉的透明物质，质感介于流动的琥珀与半凝固的原油之间，包裹着他悬浮的身体，滤除了几乎所有的声音与绝大部分重力。茧室内壁由无数六边蜂巢状的能量缓释单元构成，此刻绝大多数单元只散发出极其黯淡的、如同萤火虫濒死般微弱的冷光。唯有几个特定区域的单元亮着幽暗不定的蓝色光晕，为凝胶中漂浮的银灰色发丝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涂抹上非人的清冷色调。
右眼……是空的。
不，它还在眼眶里，只是被一层特制的、能够吸收和分散强能量辐射的超分子材料制成的隐形敷贴牢牢覆盖着，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光线和视线交流。敷贴边缘被特殊的医疗粘合剂无缝固定在周围脆弱的皮肤上，如同一枚封住深渊之门的冰冷封印。这带来一种奇异的认知剥离感——仿佛右侧视野被凭空抹去了一半，又或者自己正通过一只被水泥彻底糊死的眼睛去感知世界。
疼痛并未远离，只是被凝胶稀释、延展成了无休止的深海背景音。不再是之前巷子里那种撕裂灵魂的尖锐风暴，而更像一种庞大而精密的仪器在他颅骨深处持续运转的嗡鸣与震颤。无数细密的感应贴片如同冰冷的藤蔓种子，从凝胶深处延伸出来，悄然埋在他颈后、胸口、四肢关节、脊椎两侧以及最核心的太阳穴两侧。每一次心脏搏动输送的血液，每一次无意识牵动的微末肌肉震颤，甚至脑电波图谱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异常峰谷，都被转化成冰冷的数据流，沿着无形的光纤网络，奔向茧室之外那个庞大、沉默、永不疲倦的智慧核心——“盘古”。
距离茧室十米之外，在绝对清洁的无菌操作廊道之后，是控制中枢——“玄鉴厅”。
这里的空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气息，只有循环系统过滤后干燥到了极致的气流抚过皮肤时留下的细微静电感。一面占据了整面弧形墙壁的巨大复合屏，像一面没有倒影的漆黑魔镜，此时被分割成几十个、近百个动态信息流窗口。
中心占据最大区域的实时全息建模，正是苏砚所在“茧室”的动态全景投影。他的身体模型以复杂的半透明蓝光线条勾勒出来，内部密布着流淌着数据的能量路径与不断波动起伏的参数光环。代表着生理指标的各种曲线瀑布般倾泻而下，交织在屏幕左下角复杂的动态图表窗口里。右眼区域被重点高亮显示，复杂的频谱分析图正在急速变化，一个不断增长的“熵值系数”旁边，鲜红的警告标记顽强地闪烁着。与身体各项指标相对平稳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脑部的扫描区域。那里一团模拟的光晕正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呈现出诡异的旋涡形态，从深蓝急速变幻成近乎沸腾的红橘色，核心区域甚至隐隐透出不祥的黑色斑点。巨大的能量数值在那个漩涡模型下方飙升跳动。
在屏幕正下方相对独立的一个监控窗口中，透过茧室特制的偏振材料内壳（既保障观察又隔绝潜在能量辐射），清晰地显露出维生凝胶中的苏砚。他悬浮的姿态静止得如同远古琥珀中的虫豸，只有极其细微的气泡偶尔从口鼻附近的呼吸接口处溢出，又被过滤系统悄然吸走。一头银灰色的短发在微弱的蓝光中如同凝固的水银丝。脸很瘦，下颌线条在凝胶的浮力承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峭，带着一种病态的少年感。那紧闭的、覆盖着特制贴片的右眼位置，更是平添了几分被强行禁锢的、破碎的神秘感。
冷轩就站在距离这面庞大屏幕不到两米的地方。修长挺拔的身姿如同标枪般钉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连一丝最轻微的晃动都没有。她双臂抱在胸前，黑色制服的袖子被紧紧绷出她紧实的小臂轮廓。她的目光像两道冰冷恒定的激光扫描仪，精准而不知疲倦地在那些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和全息影像模型之间来回切换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参数变化。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极其冷静的分析逻辑在飞速运转，如同超级计算机的底层逻辑核心。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玄鉴厅”冰冷理智的具象化体现。
“盘古，熵值稳定区模型加载至百分之六十四点三，临界缓冲区预计完成时间？”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冰冷无尘的控制室里显得异常清晰、锐利，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精准、不浪费丝毫能量的特质。
“‘熵值稳定器’模型加载完成度：74.2%。临界缓冲能量储备预计在4分18秒后达标。目标脑部深层活跃区扫描显示三个新的类神经树突结构正在生成，映射模型已更新至3.7版。威胁等级维持：未决（Unknown），倾向性预测：类高等‘源质聚合态’雏形，风险系数上升0.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大厅顶部环形布置的音频阵列中扩散开来。没有抑扬顿挫，每一个音节都精准恒定，如同钻石切割玻璃。
冷轩下颚线绷得更紧了一点，细微的弧度几乎难以察觉。类高等源质聚合态雏形……这是数据库里对那些试图将自身存在形态从混沌无序锚定向更高维度“存在感”的恐怖神性个体的技术性描述。这些信息在普通人类意识中闪现千分之一秒，就足以引发不可逆的精神畸变。而这种“雏形”竟然出现在一个刚被捞回来的、看似脆弱的人类幸存者脑内！
她侧目看向屏幕边缘一个极小的独立视窗。那里展示的是冷轩在巷子现场戴的战术目镜记录下的第一视角画面回放——苏砚那只暗金碎火、疯狂旋转的右眼，仿佛一颗燃烧的星辰碎片被强行嵌入血肉深渊中心的绝望影像。
就在这时，玄鉴厅厚重隔绝舱门滑开的轻微蜂鸣声响起，打破了数据洪流无形的嘶鸣声。一股混合着墨香、松烟、旧纸张和微末草木燃烧后沉淀灰烬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极其清淡却又坚韧地穿透了“盘古”塑造的纯数字化冰冷空间。
陈夫子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穿着素色麻料对襟衫，材质柔和，如同洗练了千百遍的月光。他并未刻意靠近那巨幕屏幕的核心，只是负手静静立在边缘一处稍显暗影的位置，目光却已温润平和地落在了主屏幕中心那个悬浮在蓝色凝胶光晕中的身影上。那眼神带着沉静的审视，像老工匠在端详一块未经雕琢却已露出奇光美玉的璞石，也像医者面对一个经络图奇特复杂的病症。苏砚右眼位置上那枚冰冷的敷贴贴片在他眼底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夫子。”冷轩的脊背依旧挺直如松，视线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半分，只是下颌以一个微小的角度侧倾，表示了极致的尊敬。她的声音在报告时依旧保持着那种刻板的清晰，只是声线稍稍压低了些许，“生理指标：体表温度35.1度，核心37.2度，存在规律性的间歇性低温波动，幅度0.3度，可能与维生液循环系统有关。激素水平监测显示肾上腺反应持续处于阈值下临界状态。体内未检测到已知神性辐射源残留痕迹。神经束深层残留波动系数……”
“还在疼。”陈夫子温和地打断了她精密准确的数据报告流程，声音不大，却让冷轩的话音瞬间顿住。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灰蓝色的眼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盘古冰冷的电子流依旧在主屏幕左下角的图表里无声流淌，鲜红的数值标记依旧在闪烁。疼痛？这超出了守夜人标准的威胁评估范畴。所有身体反馈监控都已将他的痛苦信号捕捉、量化为各种激素水平、脑电图尖波和肌肉紧张度的数据点，那些数据都在屏幕上陈列着。但“疼”？这是一个带有强烈主观情感体验的词，几乎从未出现在冰冷的情报评估体系里。
陈夫子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的目光穿透了主屏幕冰冷的影像介质，仿佛直接感知到凝胶深处那颗濒临破碎的灵魂正在维生液底部无声颤抖的幅度。他微微颔首：“‘破心锥’配合‘镜维素’的残留震荡冲击着他的‘灵台’。万花筒的地狱碎片还在他脑海里碰撞摩擦。寻常的安眠与舒缓……对这种伤无用。”他踱近几步，凝视着屏幕上苏砚因无意识微微屈起的手指关节，那线条仿佛透出巨大的疲惫和自我保护，“盘古，生命体征平稳前提下，暂停除基础维生外的所有主动神经干涉措施。让他的灵魂……自洽片刻。”
“指令已接收。主神经干涉程序已暂停。维生循环维持。所有外部感官讯号传递过滤器效率调至最低档，仅保留必要生物信号监控。警告：目标大脑皮质的‘镜像映射’区自主活动水平正在提升，达到警戒阈值F3。需监控其是否出现‘自源性镜界投射’风险。”盘古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冷轩的目光落回那主屏幕中心苏砚的脑部动态扫描模型。那个原本被压制、在低活跃区域蛰伏的巨大混沌能量漩涡，在盘古暂停主动抑制后，似乎正在被赋予某种自主呼吸的空间！代表高活跃度的刺目橘红色区域正以缓慢但清晰的速度开始扩张，中心隐隐有细小的空间结构般的细微网格浮现！这绝对是危险的信号！它不再是被暴力撕扯的外部力量的受害者，更像是在这暂停打压的短暂间隙，那沉睡在混乱中心的某种东西，正本能地开始“呼吸”和“生长”！
“夫子？”冷轩的指尖已下意识地滑向腰侧一个扁平数据终端的边缘。只需要零点几秒，她就能紧急重启神经压制程序。
陈夫子依旧平静地注视着那团开始活跃的“橘色漩涡”，他抬起一只手，极轻微地向下压了压。“看下去。”
与此同时，茧室内。
极致的寂静被凝胶的包裹无限拉长、膨胀。之前那些被强行压制、禁锢在颅骨深处的、无序狂暴的信息碎片流，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无形之兽，终于获得了在意识混沌的旷野上咆哮奔腾的余地！没有逻辑，没有声音，只有无法描绘的混乱结构、疯狂翻转的几何体、冰冷的锐角边缘和灼烧的未知光点，像亿万沙粒组成的沙暴，充斥着他感知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次旋转、每一个碰撞都带起意识深处无言的、足以让钢铁崩解的尖锐摩擦感！这不是视觉或听觉的感官输入，这就是他的世界本原此刻崩坏混乱的形态！
一个极其轻微、却穿透了所有喧嚣混乱的振动，悄然降临。
嗡—— 嗡——
极有规律的轻微蜂鸣。每秒三次，恒定不变。它并非从外部传入耳朵，更像是从覆盖右眼的那个冰冷的敷贴内部传导出来，直接送入深埋在颅骨内部的听小骨！精准、机械、没有丝毫偏移。如同一颗埋进大脑核心、用最冷的金属打造的节拍器，正固执无比地敲打着时间间隔，无视四周精神风暴的狂涛巨浪！
这单一的、冰冷刻板的震动频率，在无边无际的信息熵海狂澜中，竟奇异地扮演起了中流砥柱的角色！它成了唯一的“定点”，唯一的“已知”。意识中咆哮的混乱风暴依旧肆虐，但每一次震动所抵达的那个瞬间，那千分之一秒不到的空隙里，所有混乱信息的流动仿佛都被强行冻结、凝固了一瞬！虽然混乱本身并未减少分毫，但在这极短暂的时间孔隙中，无序的洪流似乎被这个外来植入的固定频率“同步”和“分割”了！像一个不断旋转的万花筒被按住了筒壁一次、两次、三次……虽然内部的彩色玻璃片依旧杂乱无章，但每一次短暂的被按住，都提供了一次极其宝贵的认知喘息之机！在这绝对的混乱中，提供了一种可怕的、冰冷秩序的可能性！
在这强制切割开的时间碎片里，一个被无数次淹没、扭曲的记忆场景残片，如同沉船底部被淤泥深埋的瓷器碎片，终于被冲到了意识最浅滩的边缘，短暂地露出了真容。那不是巷子里撕裂空间的恐怖爆发，更早，更模糊……
一片雪原？
冷的。无边的死寂的雪。
视野很低矮，仿佛他正趴伏着。冰冷的、坚硬的冻土紧贴着额头的皮肤，几乎吸走所有的热量。前方似乎矗立着某种巨大、漆黑的、无法用语言形容轮廓的物体。它的表面光滑得毫无瑕疵，如同宇宙深处最纯粹的黑暗被冻结成冰。材质非石非铁，却散发着一种冰封万物的寒气和令人灵魂战栗的、如同无数被抹杀的文明凝结而成的死寂与古老意志。雪原上呼啸的风声如同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悲鸣或低吼，钻入骨髓深处。
在这无尽的寒冷、古老与死寂的中心——在那巨大黑色不明物体最靠近地面的、光滑如镜面般的基底旁——
有一抹微弱的、跳跃的、小小的……暖黄。
极其微小的一点光芒。
如同远古冰川时代的第一朵篝火发出的雏形光芒。橘黄色的光焰包裹着一根极其粗陋的木棍。木棍一头浅浅地插入冻结的黑色泥土里，另一头则牢牢地握在一只人类的手中——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抵御严寒，手背的皮肤冻得青紫开裂，关节粗大，指甲缝隙里满是黑泥和冰屑，却无比坚定地支撑着那一点微光。火苗很小，在席卷整个无垠雪原的暴风雪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灭。
视野从趴伏的地面艰难地向上移动，想看清那只手的主人——
轰！！！
整个记忆碎片如同碎裂的冰面，被一股从不可知之处涌来的、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猛地轰击！碎片如同亿万粒尖锐的冰晶爆射开来！冰冷！比雪原更深的冰冷！尖锐！比冰锥更刺骨的尖锐！
一股纯粹极致的“否决”意志！
如同来自更高维度的审判庭投下的“存在抹除”之槌！重重敲打在苏砚灵魂感知的核心！
那支撑微光的、冻得开裂的手掌的画面瞬间黯淡、模糊、龟裂！
而那点微小篝火的光芒核心深处，却赫然浮现出一个极其清晰的印记——
一个扭曲、繁复、带着原始疯狂与神圣恐怖意味的符号！
它由无数不断盘曲、旋转、彼此吞噬的圆环、三角和难以名状的触须线条组合而成！整体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类似子宫般孕育与吞噬共存的螺旋结构！结构内部似乎还有无数细微的、密密麻麻的眼睛开合闪烁！每个圆环的接合处都雕刻着难以辨识、却又能在精神层面引发剧烈震荡的细小符文！这些符文不似任何一种已知文字，更像是某种极度扭曲、亵渎物理定律的生物血管网络被强行固化烙印！
在这符号清晰显现的瞬间，一股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深空之底传来的、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污秽亵渎的注视感，毫无征兆地从记忆碎片的深处降临！那感觉冰冷得能冻结灵魂的血脉！沉重庞大得如同要压垮苏砚脆弱的脑颅！冰冷黏腻如同亿万蠕虫正在他颅内爬行产卵！仅仅是这亿万分之一的残留感觉碎片！
“呃啊啊——！！！”
一声痛苦尖锐到了极点、已经完全失去人声形态的短促嘶鸣，猛地从茧室维生凝胶深处的呼吸面罩里爆发出来！不是喉咙震动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整个被压迫到了极致的胸腔强行将这股痛苦挤出了空气循环管道！苏砚的整个身体在凝胶包裹下骤然向上拱起成一个痛苦的弓形！被束具束缚的双脚因巨大的痉挛而死死顶在茧壳光滑的内壁上！头部疯狂地向后仰！喉管深处发出咯咯的、液体被强行抽吸的阻塞音！
玄鉴厅内！主屏幕上代表着苏砚脑部动态扫描的橘红色能量漩涡骤然收缩！随即以近乎核爆的姿态猛烈扩张！覆盖面积瞬间爆炸性增长！中心区域那原本细微的空间结构网格光速变得清晰、扩大、如同裂开的深渊蛛网！一股无法形容的、肉眼几乎能看到的、极其污秽粘稠的“黑色”能量脉流正从漩涡最深不可测的渊底喷薄欲出！扫描图上所有的数值在不到半秒内全部失控！峰值警报器瞬间发出撕裂耳膜的尖锐长鸣！整个玄鉴厅都被这疯狂闪烁的血红色警报光芒淹没！
“警报！警报！检测到高等级神性辐射特征！源特征码分析异常！匹配失败！威胁等级跃迁！跃迁至——”
盘古冰冷的声音突然被巨大的电流干扰噪音取代！刺啦作响！
“最高优先级（EXTREME）！”冷轩的吼声同时响起！她已经一步冲到了操控台前！指尖以超越人眼捕捉的速度划过激活界面！鲜红色的物理阻断按钮被她毫不犹豫地拍下！“盘古！启动最高级别物理隔离程序！阻断茧室能量辐射外溢！压制！”
陈夫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盯着那爆燃的脑部模型中心那迅速涌现、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污秽黑暗，更穿透屏幕，死死锁定了维生茧内苏砚那张因剧痛濒死般抽搐扭曲的、却死死向后仰起的脸！
维生凝胶被剧烈挣扎搅动，形成了一个浑浊湍急的微小型漩涡。透过面罩边缘的观察窗和浑浊的液体，苏砚被巨大痛苦强行撕裂开的双唇正在无意识地抖动开合，唇形夸张变形！鲜血混杂着维生液的气泡从口鼻处喷涌溢出！而他唯一裸露在外的、那只紧闭的左眼——
上眼睑在那巨大的痛苦痉挛中失控地弹开了一瞬！
仅仅是不足一秒的左眼惊鸿一瞥！
一只眼球！
一只完完全全、在人类范畴内再正常不过的眼球！瞳孔因为剧痛而放大，呈现出清澈的、带着几许茫然与巨大惊恐的灰色！
灰色的左眼！
仿佛在尖叫着向所有见证者嘶吼着——刚才那股如同深渊降临、令整个玄鉴厅炸裂的污秽神性，那个盘古都无法瞬间解析的恐怖存在……
并不是他！
那来自他意识深处的烙印，并非他自身！
盘古的合成音冲破干扰噪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数据压缩爆裂声强行吼出后续的分析结果：
“……威胁特征二次修正分析突破！最终匹配指向完成——神性存在特征！指向数据库代号：‘千面之母’（The Mother of a Thousand Forms）——”
“……存在坐标指向（疑似）历史最大活跃期……距今约一万两千年前！世界范围各主要史前文明‘大地母神’崇拜信仰中均有其极端扭曲变体记载出现！崇拜仪式核心符号残留物已识别！相关符号图像特征吻合度：99.97%！与苏砚记忆碎片中显现符号吻合度：100%！”
陈夫子猛地踏前一步！他温和平静的面容第一次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悸动撕开裂痕！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死死锁定在苏砚那因剧痛而短暂暴露出左眼的屏幕上！又猛地转向主屏幕那个还在疯狂闪烁跳跃、如同孕育着绝世凶胎的恐怖能量漩涡模型！
灰色的左眼？左眼？！
一个荒谬、恐怖却又瞬间穿透一切迷雾的闪电般的念头，如同亿万道雷霆同时炸裂在他的意识深处！
那枚符号！
那个烙印！
那道来自亘古宇宙深处最污秽源头的注视！
它的载体！
它的目标！
它从一开始——
盯着的……究竟是哪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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