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之上,直升机引擎的咆哮如同滚雷碾过死寂的空气,螺旋桨搅起的旋风无情地掀翻屋顶细小的瓦砾,碎石像受惊的蜂群般簌簌砸落。那钢铁凶兽的冰冷轮廓投下巨大而压迫的阴影,将整个玻璃穹顶笼罩其中,光线被粗暴地切割、扭曲,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留下狰狞的移动斑纹。
没有警告,没有通牒。只有一道骤然亮起的猩红。
那光柱从下方某架悬停的机械野兽腹下射出,精准、冷酷、无情。它撕裂空气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锐响,瞬息便咬上了脆弱光洁的穹顶玻璃。接触的刹那,被击中的玻璃并未应声碎裂,反而诡异地向内凹陷,像是被巨力揉捏的透明凝胶,紧接着,无数细微的白色裂纹以猩红光点为核心,闪电般向四周蔓延开去。整个穹顶瞬间被一张发光的蛛网覆盖,死亡的静谧持续了不足百分之一秒。
然后,世界在苏凉眼前轰然粉碎。
无声爆破!
钢化玻璃承受到了极限,瞬间化为亿万狂暴的碎片,高速飞溅、折射着死亡的红光,形成一场铺天盖地的银亮冰雹,裹挟着尖锐的呼啸狠狠砸下。
“开火!”频道里炸响的命令刺耳而疯狂。
几乎在玻璃破碎的同一瞬间,数道刺目的能量束撕裂了玻璃崩毁后形成的空洞,灼热的轨迹交叉扫过,熔蚀空气,将苏凉站立位置附近残余的豪华装饰瞬间化为蒸腾的白烟与焦黑残骸。热能弹擦过空气带来的焚风,灼烧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碎石、玻璃渣在脚下爆裂飞旋,撞击声密集如鼓点。
苏凉甚至没感受到冲击。
世界在他感官中褪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沸腾燃烧的金红。身体内部的某个闸口被那致命红光引发的冲击轰然撕裂,磅礴浩瀚的力量——远非酒店那些枪械可比的力量——决堤般冲入他脆弱的神经!身体变成了鼓胀的气球,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每一条血管都在疯狂搏动,随时要炸开。视野彻底染红,像蒙上了一层滚烫的血痂,刺痛感尖锐地扎向眼球深处。
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本能——复制!
镜瞳!镜瞳!镜瞳!给我镜像!给我存在下去的力量!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球透过纷落的玻璃碎片,死死盯住半空的一架攻击直升机的全金属旋翼毂。
那幽暗的镜面结构瞬间成为他意识中唯一的焦点。
“开火!目标锁定!”另一架直升机里,负责瞄准的士兵手指紧贴在发射钮上,视野锁定在下方那个诡异的身影上。透过碎裂穹顶的狂风和满目狼藉,他骇然看见目标抬起的脸庞——
“天哪……他的眼睛!”士兵的惊叫被公共频道放大,“在流血!但他……他在……看东西?” 他看到那双本该失焦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种非人类的、极度专注的疯狂光泽,正死死印在他瞄准的目标结构上。殷红的血丝从眼角蜿蜒而下,像活过来的妖异藤蔓,顺着惨白的脸颊蔓延。那种混合着痛苦与绝对意志的眼神,让士兵如坠冰窟。
就在手指即将按下的前一微秒。
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抓住了苏凉的手腕!
那五根手指像烧红的铁钳,灼痛瞬间穿透了苏凉意识里翻腾的能量乱流,带来一股尖锐的真实感。焰璃的脸庞几乎贴到了他鼻尖,那双比熔金更深邃的眼瞳中,清晰映着他此刻七窍流血、濒临崩溃的惨状。
“屏住呼吸!”焰璃的咆哮在他耳边炸开,并非恐惧,而是如同指挥官在弹幕间隙下达的死令。
这声咆哮像一把钥匙,彻底扭开了她体内那暴虐权能最后的闸门。
轰——!
现实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冰块,扭曲、融化、沸腾!
焰璃紧握着苏凉手腕的那只手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光芒!无数细碎的金红光点,如同星河倾泻的尘埃,骤然从她赤裸的手臂皮肤下汹涌溢出,脱离了她意志构建的秩序轨道。她自身像成了一个破碎的超新星内核,纯粹的神性烈焰失控喷发!
这不再是被约束的火焰。
焚天之怒!
金红色的狂潮以焰璃和苏凉立足的那一片方寸之地为中心,化作一个剧烈膨胀的毁灭之环,横扫而出!脚下的楼板瞬间无声汽化,只留下一个巨大而光滑的岩浆凹坑。最先逼上来的两架无人机像撞进恒星核心的飞蛾,连残骸都未及显现便彻底消失。最靠近他们的三架直升机被那毁灭之环狠狠击中,昂贵的特种合金如同烈日下的劣质塑料外壳,瞬间扭曲、熔塌、燃烧!螺旋桨断折飞旋,引擎炸出刺目的电浆火球,翻滚着、拖拽着漆黑的浓烟,失控撞向下方遥远街道冰冷的建筑丛林。
火舌依旧贪婪舔舐,如同拥有意志的魔物,蜿蜒盘绕着追上一架试图拉高的运输机,舔舐着它的机体。那架庞大的飞行器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爆炸,火焰从每一个缝隙中喷吐出来,如同节日里烧毁的纸鸢。烈焰吞没了整个顶楼的视野范围,空气剧烈膨胀,形成实质般的冲击波推着滚滚浓烟,如同倒卷的黑色海啸冲上更高的天空,隔绝了月光。炽热的高温将穹顶残存的金属龙骨都灼烧得通红弯曲。
能量释放的高峰终于滑落,可顶楼已然一片末日焦土。残留的金红火星还在断壁上诡异地漂浮,发出滋滋的声响。热风吹起焰璃的长发,赤红的发丝拂过苏凉染满血迹的颈侧。烟尘中,她微微喘息着站稳,侧过头,目光精准地锁住身边摇摇欲坠的身影。
苏凉的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痛的撕扯下抽搐,鲜血从七窍中无声淌下,在下颌汇聚、滴落,在那片狼藉焦黑的地面晕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暗红。但他,像被无形锁链捆缚的木偶般,一只手依旧被焰璃死死攥住,另一只手却以令人牙酸的坚定抬起,手臂青筋虬结,布满细密血点。那只颤抖的手指向半空——一架勉强未被净火彻底焚毁、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的直升机残骸。他模糊充血的瞳孔里,依旧倒映着那块布满硝烟和裂纹的观察窗玻璃反光。
复刻未曾停止!贪婪!无节制!
焰璃那双金色的瞳孔中瞬间凝结出万载玄冰的寒意,红唇微启,每一个字都淬着无边的冷冽,在残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异常清晰地砸在苏凉耳边:“现在认清了么?这双眼!迟早会从里面烧穿你!把你化成灰!”
她话语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棱的锋利气息,狠狠刺进苏凉被灼烧沸腾的意识海里。
混沌而磅礴的洪流再次轰入苏凉体内!世界被扯开,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血红的视野里闪烁旋转。
“呃啊——!”一声野兽般压抑的痛嚎不受控地从苏凉喉管深处挤出。他感觉自己被强行压入了一座核熔炉的核心,亿万根炽热的针同时贯穿他脆弱的神经末梢。身体里刚刚平息一些的能量风暴,被这强行容纳的、远超凡俗认知的力量骤然激活、引爆!像无数颗压缩的太阳被投入他体内,血管壁在焚烧哀鸣,骨骼震颤着似要碎裂。滚烫粘稠的液体无法抑制地从眼角、鼻孔、耳道疯狂涌出,视野彻底被猩红覆盖,仅剩下模糊涌动的暗色光影和一种身体即将从内部自爆开来的巨大恐怖。
可那指向天空的手,依旧颤抖如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放下半分!仿佛那就是他锚定在毁灭漩涡中的唯一缆绳。
“要……活下去……”
粗粝的声音从他的齿缝间摩擦出来,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代价?见鬼的代价!没有活下去的此刻,哪来的值得谈论的明天?镜瞳还在发动,它像是某种有着自我独立意志的寄生体,疯狂吞噬一切可复制的外部力量,哪怕是毒药,哪怕下一个瞬间宿主就将彻底焚毁!为了活下去,必须吞下更多的力量!
焰璃脸上最后一丝残余的波动彻底隐去,只剩下纯粹的、神性的冰冷。她猛地发力,将苏凉几乎被焚成空壳的身体拉得更靠近自己,目光冰冷地扫过他那张被鲜血和痛苦彻底扭曲的脸。没有回应,也没有阻止。只是在苏凉又一次爆发出的痛苦呜咽中,她指间缭绕的炽白光焰倏然暴涨,仿佛失控边缘的愤怒回应。
就在这双重的力量互相撕扯、冲击的顶峰——
整个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嘎吱——轰隆隆!
脚下坚实的大地突然传来沉闷的断裂巨响,如同地底深处的巨龙在嘶吼。整个世界猛然向一侧大幅度倾斜!脚下的楼板瞬间布满蛛网般密集的巨大裂口,碎裂的水泥块如瀑布般向下坠落。
酒店!这座经历过风暴洗礼却依旧矗立的庞然大物,终于在这两人不断升级的力量倾轧下、在那毁灭性净火的反复灼烤下,耗尽了最后的支撑意志!从他们站立的核心区域开始,混凝土结构如酥脆的饼干般层层坍塌下去!巨大的承重柱在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缓缓弯折、倾倒。
大地在脚下溶解,世界向他们掀开了通往深渊的甬道!
苏凉被剧痛撕碎的意识在短暂的晕眩中回归一丝丝清明,然后感知到的只有下坠。
失重感死死攫住了心脏,灌顶的寒风撕扯着身体。无数巨大的阴影——碎裂的楼板、断裂的钢筋网架、数吨重的混凝土块——随着他一同轰然砸落,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真实。那瞬间掠过脑海的画面,是摔在地上的西瓜,四分五裂,血红汁液……
就在这一刻,就在他本能地试图蜷缩身体、迎接那粉身碎骨的撞击时——
一只手臂带着焚尽万物的滚烫温度,猛然环住了他的腰!力量之大,几乎要勒断他的肋骨!
苏凉浑浊充血的眼球猛地撞入一片炙热的视野。
焰璃!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胛骨,近在咫尺的脸庞清晰得能看清她眼中每一丝跃动的金辉。那张精美绝伦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非人的、绝对的掌控。
她没有看那些泰山压顶般的建筑残骸,甚至没有看下方急速放大的幽暗大地。她的眼睛,只冷冷地盯着苏凉破碎的瞳孔,声音在急速坠落的风啸里斩钉截铁,宛如神谕:“抓紧!”
她身上那种焚尽一切的神性气息轰然暴涨!
在她背后,空气剧烈扭曲、压缩!大片扭曲跃动的金红光芒疯狂汇聚、延展,伴随着琉璃受重击时的破碎脆响,一双边缘残缺、由无数不稳定跃动的焰流编织而成的巨大火翼猛然张开!狂放、野性、破碎不堪,却又带着一种崩碎天地的桀骜。
那双破碎的火翼狠狠向下一扇!
轰!!
比之前更狂野的金红烈焰咆哮着喷薄而出,化作实质般的风暴环流!这爆裂的下压风暴并未完全对抗那恐怖的地心引力,反而产生了一股巨大的侧向撕扯力!两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手抓住,从垂直下坠的轨迹中硬生生斜拽出去!
就在他们堪堪被这股狂暴烈焰拉偏轨道的瞬间,一片夹杂着扭曲钢筋、重达数十吨的巨大楼板残骸紧贴着他们原本的轨迹轰然砸落。那带起的劲风甚至撕裂了苏凉背上的衣物!
破碎的火翼以燃烧自身为代价,裹挟着两人,撕裂开弥漫的烟尘与灼热的空气,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不稳定、剧烈燃烧的抛物残影。风在苏凉耳边凄厉地哭嚎。身下,无数渺小的建筑群如同倾倒的玩具盒。他甚至瞥见地面街道上几个移动的黑点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惊骇。
火翼疯狂舞动,强行消解着下坠的动能。炽热的焰流刮擦着空气,发出灼烤钢铁的吱嘎声。每一次羽翼拍打,都带走更多的能量和不稳定的火焰结构碎片。苏凉能感觉到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轰——
最后一下剧烈的震动!
如同失控的重型轰炸机迫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以他们坠落点为中心横扫开来,将地面上厚厚一层腐朽枯叶和灰黑色尘土猛地掀起。碎裂的焦黑石块、弯曲断裂的金属护栏、干枯扭曲的铁丝网……被这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推开。
破碎的火翼在撞击的瞬间彻底散开,化作漫天飘零、缓缓湮灭的金红火星。强横的冲击力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被那双毁灭之翼最后的力量强行转化,饶是如此,苏凉依旧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狠狠撞在了胸腔内壁上,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
痛楚混合着烟尘呛入肺部的刺激让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扯动着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力量。
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
刺鼻的浓烈焦臭气味混合着塑胶燃烧的甜腻气味强行钻入鼻腔。视线所及,是一片彻底扭曲、废弃、燃烧的荒凉之地。
不远处,一匹失去了半颗马头的彩绘木马正缓缓倾倒,身上缠绕着猩红的火舌,发出噼啪的爆响。旋转平台的金属轴早已断裂扭曲,像是被打断了脊椎的巨人,以诡异的角度戳向污浊的天空。马身上残留的油漆在高温下融化,流淌滴落,发出滋滋的声音,如同垂死的哀鸣。
更远处的跳楼机钢架歪斜着刺向天际,粗壮的金属支柱已被火焰熏染成漆黑的颜色,顶端锈蚀的座椅在空中摇摇欲坠。整个场地的边缘,扭曲变形的巨大充气小丑塌陷了半边头颅,咧开的巨大破口笑容狰狞如鬼。摩天轮的骨架像一具被烈火焚烧殆尽的巨兽残骸,焦黑、弯曲的轮毂间还飘荡着苟延残喘的余烟。地面遍布垃圾和碎石,碎裂的彩色灯泡碎片在灰烬中反射着阴森的火光。
风穿过这片废墟,卷起烧焦的纸屑和灰烬,发出呜呜的低咽。火光跃动,照得那些扭曲怪诞的游乐设施影子在灰烬堆积的地面上狂乱舞动。
废弃的游乐场,在焚烧。这是地狱的庆典,为这场荒谬的坠落举行。
就在那匹燃烧的木马彻底轰然倒下、断颈处冒出一股浓浓黑烟的刹那,苏凉混沌迟钝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种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湿冷的毒蛇爬过后颈,将他沉浸在痛楚中的意识激灵了一下。很轻微,却带着绝对的非人感,与这片灼热燃烧的废墟格格不入。
他挣扎着,试图抬起酸胀剧痛的头,血水模糊的视野吃力地向燃烧的旋转木马之后那一片更浓重的阴影聚焦。
那是一个人影。
就站在燃烧木马后那片由倾倒的巨型充气小丑残骸和焦黑栏杆构成的阴影里,位置完美地避开了几处蹿升得最高的火堆,只有边缘被偶尔跳动的火光勾勒出一点点模糊的轮廓——笔直、冰冷、仿佛雕塑。
阴影中的轮廓缓缓动了。踏出的那只脚精准地踩在一块烧得发红的金属碎片上,刺啦一声,升腾起一小股混合着焦糊味的白烟,但他(或者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漫步在柔软的地毯上,平稳而沉默,穿过几道垂落的残破灯带,一步步走向篝火地狱般的空地中心。
在他踏出那片厚重阴影覆盖区的瞬间,光线映亮了更多细节。纯黑色的长款立领外套质地极其冷硬,每一根线条都透着拒绝一切的冰冷气息,仿佛夜色本身凝聚而成的甲壳。一张能完美融入任何背景、毫无特色却也无法被记住的男性脸孔暴露在明灭跳动的火光下。火光跃动在那张脸上,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仿佛他皮肤表层覆盖着一层无形的寒霜,隔绝了所有光与热的侵染。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瞳孔深处仿佛有浓缩的宇宙暗云在缓慢旋转,冰冷地穿透了弥漫的烟尘与死亡气息,牢牢锁定在场地中央坠落的那两个人身上——尤其是苏凉。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的绝对无情。
苏凉的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每一寸被撕裂的神经都在狂叫!本能中感知到的是碾碎星辰的庞大存在感。他喉咙干涸,想嘶吼,想让焰璃小心,可血块堵在喉咙口,只能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而就在此时,身后、侧方、更远处的断壁残垣阴影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重脚步声。
数名穿着同样漆黑作战服、肩头有暗红色蛇形标记的士兵,如同从地底钻出的阴魂,沉默而迅捷地显出身形。其中两人显然是刚才残骸中幸存的武装人员,制服上带着高温灼烧过的焦痕和擦伤,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恐未定。
可当他们看清了那个从阴影中走出、穿着立领黑大衣的男人时,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被冰封。
下一秒,这些刚刚从钢铁坟场爬出来的士兵,无论是完好的还是带伤的,没有一丝迟疑,齐刷刷单膝跪了下去!金属护膝沉重地撞击在铺满灰烬和碎玻璃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头颅深深埋下,仿佛卑微的蝼蚁觐见冰冷的恒星,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声响,连呼吸都似乎停滞。烟尘在他们跪地的动作下被激起,又缓缓落下。
整个燃烧的游乐场,霎时间只剩下烈焰焚烧木料的噼啪爆响,以及远处残骸偶尔发出的短促金属呻吟,沉入一片死寂的渊薮。
那人无视了所有跪地的士兵,径直走到了场地中央那堆最大的篝火前。火焰的高温扭曲了空气,却无法让他的表情有丝毫波动。他垂在身侧的手中,正随意把玩着一件东西。
苏凉强忍着眼球内部针扎般的剧痛和视野边缘弥漫的血雾,死死聚焦在那人指间。
那是一根不规则的骨刺。
约莫一掌长短,表面并非是光滑的质地,反而布满了极其细密、宛如某种古老未知符文的凹凸刻痕。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类似生物化石般的暗哑苍白色,却又在火光下流转着一种极为不祥的、仿佛活物般的幽暗光泽。那不是简单的反射光,更像是骨刺内部被禁锢了亿万年的怨恨与冰冷诅咒正在微微蠕动,正在向周围环境中渗透着极其微弱却无可忽视的恶意。仅仅是看着它,苏凉就感觉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骨髓深处无端渗出冰寒。
那人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随意翻转着这根细小的骨刺,每一个微小的旋转都仿佛带动了这片燃烧废墟中某种难以言喻的黑暗力量的潮汐涌动。
他微微垂眸,冰冷无波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落在指间那根散发着冥域气息的骨刺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又或者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锋利程度。目光缓缓上移,扫过那片跪着的、如同石刻雕像的士兵,最终越过跳跃吞噬生命的篝火,定格在场地中央相互搀扶、浑身浴血的苏凉和焰璃身上。
那张毫无特征的嘴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弧度很小,近乎于无。然后他抬起头,视线投向更远处,那被无数扭曲骨架环绕着的巨大废弃摩天轮顶端阴影。冰冷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极地深寒的溪流擦过封冻万载的岩石,每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地穿透燃烧的噪声与烟尘:
“神的遗产……终于有眉目了。”
声音在焚烧后沉寂的废墟上游荡。
燃烧的游乐场内,扭曲木马身上的火焰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哀鸣。一片焦黑彩塑的碎片无声滚落,在布满灰烬的地上撞出细微声响。
苏凉猛地咳出一口淤血,粘稠湿热的液体沾染上颈侧。他感到焰璃扣住他手腕的五指瞬间收紧了,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传递着一种本能的、如同被更高位阶掠食者逼至绝境的凶兽般凛冽的警觉。她的身体微微下沉,像一张被无形之手拉开的硬弓,随时可能射出致命的火焰箭矢。那残存在她周身空气中的细碎火星,如同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与戒备,骤然明亮了一瞬,发出微弱的嗡鸣。
废弃摩天轮冰冷幽深的骨架顶端,一丝微不可察的墨黑光影无声无息地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