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市图书馆的巨大石质建筑还隐在薄雾里，像一头沉默的灰色巨兽蹲在城市边缘。林清野攥着书包带站在图书馆正门前那排欧式柱子下，指尖被冰凉的石柱冻得发僵。书包里那本深蓝色日记本像块烙铁，隔着校服布料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感。
周日的街道空旷得厉害，只有扫街阿姨的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早班车驶过时的模糊引擎声。林清野抬头看了眼图书馆台阶尽头那个身影，心里头莫名窜起股火气。
顾言蹊来得比约定时间更早。他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毛衣，领口随意搭着副白色耳机线，两手插在浅灰色运动裤的口袋里，整个人在晨雾里显得有些不真切。林清野咬了咬后槽牙，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书包带子随着他急促的步伐一甩一甩的。
"来了。"顾言蹊闻声转过头，嘴角似乎噙着点笑意。他从旁边那个铁皮豆浆摊上拿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腾起的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刚煮好的，加了两勺糖。"
林清野没接那杯豆浆，而是把书包重重墩在两人中间那张油腻的塑料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桌面摇晃了两下，旁边另一杯豆浆泛起细密的涟漪。他拽开书包拉链，将那本被攥得边角发皱的深蓝色笔记本掏出来，"啪"地拍在桌上。
"日记本还你。"林清野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起太早的缘故，"以后少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言蹊的目光落在那杯没人接的豆浆上，杯壁已经凝结出了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往下滑。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滚烫的杯壁，慢条斯理地说："这道题你的解法有三个多余步骤。"
"什么？"林清野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桌上自己摊开的习题册——是那道他卡了好久的解析几何题。顾言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了相同的《高考数学压轴题精选》，书页正好翻开在第45页。
林清野的脸瞬间涨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他昨晚对着这道题熬到半夜，草稿纸用了三四张，最后还是没找到最优解。现在被顾言蹊这么轻描淡写地指出来，好像他那些苦思冥想的夜晚都成了笑话。
"谁...谁让你看我题目了！"林清野想把习题册合上，却被顾言蹊伸手按住了手腕。少年的掌心温热干燥，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口都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林清野像触电似的猛地缩回手，耳尖腾地红了。
"辅助线画错方向了。"顾言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从BC边作垂线比从AC边作更简单。"
"你怎么知道我..."林清野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从AC边作辅助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突然想起上周顾言蹊确实跟他借过这本习题册，说是参考一下不同教辅的题型。当时他还挺不情愿地把书扔给了他，现在想来，这人怕不是早就把他的解题思路看得清清楚楚！
豆浆摊老板端着两个刚煮好的茶叶蛋走过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两个小伙子真用功哦，大清早就来讨论题目。要加茶叶蛋不？今天的蛋特别新鲜。"
顾言蹊笑着摆摆手："不用了阿姨，谢谢您。"他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扬，晨光透过薄雾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时那种清冷的气质。林清野偷偷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研究那道几何题，心脏却不争气地跳快了几拍。
"喂，"林清野用笔尖戳了戳习题册，"说清楚，辅助线到底该怎么做。"声音虽然还是有点冲，但比起刚才已经缓和了不少。
顾言蹊拿起那杯没人接的豆浆，用吸管戳了个洞，然后递到林清野面前："先喝豆浆，冷了就不好喝了。"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白色的豆浆杯显得格外好看。林清野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发现那个豆浆杯的杯沿上有个浅浅的牙印——跟自己平时喝东西时无意识咬出来的形状一模一样。
这人连他喝水的习惯都观察了？林清野心里有点发毛，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慢慢滋生。他别扭地接过豆浆，吸了一大口，甜滋滋的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让他瞬间暖和了不少。
"走了，去图书馆说。"顾言蹊拿起两人的书包，很自然地背到自己肩上。他比林清野高出小半个头，背着两个沉甸甸的书包肩膀都没塌一下。林清野跟在他身后往图书馆台阶上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豆浆好像有点太甜了。
雾比刚才散了些，阳光透过薄雾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某种无声的较量。走到图书馆门口时，林清野口袋里的金属直尺不小心碰到了安检门，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
"抱歉抱歉。"林清野慌忙想把尺子拿出来，顾言蹊却抢先一步从他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直尺，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背包。动作自然得好像那是他自己的东西。安检员皱着眉看了他们一眼，见顾言蹊是熟面孔，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他们进去了。
"喂，那是我的尺子。"林清野跟在顾言蹊身后小声抗议。
"知道，"顾言蹊头也不回，"出来还你。"
图书馆三楼的理科区还是老样子，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顾言蹊轻车熟路地走向靠窗的那个长条木桌——正是上周林清野发现日记本的那个位置。林清野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在了原地。
"怎么不过来？"顾言蹊已经放下书包拉开了椅子，见林清野站在原地不动，挑了挑眉，"怕我把你怎么样？"
"谁怕你了！"林清野梗着脖子走过去，把刚喝了几口的豆浆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故意拉开离顾言蹊最远的那把椅子坐下，哗啦一声摊开自己的习题册和草稿纸，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题目，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瞟向旁边的人。
顾言蹊已经拿出了钢笔和草稿纸，正在演算那道解析几何题。他写字的姿势很好看，手腕悬空，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留下清秀工整的字迹。林清野看着他笔下那些熟悉的公式符号，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上数学课的时候，他其实经常偷偷看顾言蹊。看他低头解题时认真的侧脸，看他回答老师问题时自信从容的样子，看他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放空的模样...明明是那么讨厌的竞争对手，却又忍不住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这里，"顾言蹊的声音打断了林清野的思绪，"用向量法比几何法更简单。"他把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到林清野面前。
林清野的目光落在草稿纸上，瞳孔微微放大。顾言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关键步骤，思路清晰得像教科书一样。原本需要十几个步骤才能解出来的题目，他只用了七步就得出了答案，而且比标准答案的解法简洁得多。
"你...你怎么想到用向量法的？"林清野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惊讶和佩服。这道题的标准解法明明是几何法，答案解析里根本没提到向量解法。
顾言蹊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钢笔，笔身在晨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昨晚想了想。你上次做立体几何题的时候，空间想象能力不太好，用向量法应该更适合你。"
林清野的心猛地一跳。他确实不擅长立体几何，上周做练习的时候抱怨了一句说空间想象力太差，当时教室里挺吵的，他以为没人听见...没想到顾言蹊竟然记住了。
"谁...谁说我空间想象力差了！"林清野嘴硬道，却忍不住把草稿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仔细研究起顾言蹊的解法，"这步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这样设向量？"
"你看这个坐标系，"顾言蹊自然地凑近了些，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随着他的动作飘进林清野的鼻子里，"以B点为原点建立坐标系的话，这几个点的坐标就会很简单..."他说着，伸手想去指草稿纸上的某个位置，钢笔尖无意中划过林清野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让林清野像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钢笔笔尖划过的感觉，又麻又痒。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可皮肤却好像在发烫。
"怎...怎么了？"林清野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结巴，不敢去看顾言蹊的眼睛。
顾言蹊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故意板起脸说："没怎么。注意力集中点，这里是解题关键。"他收回手，继续讲解思路，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可以快速证明这个不等式，比你昨晚用的数学归纳法简单多了..."
林清野努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却乱糟糟的。顾言蹊的声音，他身上的味道，刚才指尖相触的感觉...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混在一起，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盯着草稿纸上那些熟悉的公式，突然觉得它们像某种无法解开的密码。
"喂，"林清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动了周围几个埋头苦读的同学，"把日记本还我！"
整个自习区瞬间安静下来，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这边。顾言蹊抬头看了看四周，又把视线转回林清野脸上，眼神幽深，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怕我在里面写了什么？"顾言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林清野耳朵里。他微微俯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如...我只喜欢你这种话？"
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清野的耳垂，让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身后的书架，发出一声闷响。书架上的书被震得摇晃了几下，落下些许灰尘。林清野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煮熟鸡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无耻！"林清野又羞又气，指着顾言蹊的手都在发抖。这人怎么能这么淡定说出这种话？不知道这里是图书馆吗？不知道周围还有别人吗？
顾言蹊却好像没看到他窘迫的样子，慢悠悠地站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那是林清野觊觎了很久的《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真题详解》，图书馆一直借不到，书店也卖断货了。
"这个给你。"顾言蹊把书递给林清野，封面上还贴着便利贴，上面是他清秀的字迹："给需要少走弯路的某人。"
林清野盯着那本书，又看了看顾言蹊，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他确实很想要这本竞赛题集，另一方面又不想平白无故接受顾言蹊的好处。可顾言蹊的眼神那么真诚，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谁要你多管闲事。"林清野最终还是别扭地接过了那本书，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顾言蹊的指尖，又迅速缩了回来。他低着头翻开书，假装认真阅读，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就在这时，顾言蹊突然合上了自己的习题册，两张橙红色的纸片从书页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林清野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发现那是两张《星际穿越》的电影票根，放映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
"这是什么？"林清野拿着票根抬头问顾言蹊，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言蹊弯腰捡起另一张票根，指尖在票面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几秒，他抬头看向林清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道题最后一步推导有点复杂，"他指了指习题册上的那道解析几何题，"考点在电影院附近的咖啡馆最适合讲清楚。"
林清野愣住了。这人是认真的吗？用讲题当借口约他看电影？这借口也太蹩脚了吧！他正想开口拒绝，却无意中看到票根边缘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第二排正中间，像极了你解不出题时坐立不安的位置。
林清野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票根差点滑落。解不出题时坐立不安...顾言蹊连他这个习惯都观察到了？日记本里到底还写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晨光终于完全穿透薄雾，金灿灿地洒进窗户，落在两人共用的那张木桌上。林清野翻开顾言蹊给他的那本竞赛题集，发现扉页里夹着一样东西——那是他上个月体育课上丢失的黑色皮筋，上面还沾着一小块干涸的草渍。
"下次再弄丢，就只能我帮你扎头发了。"顾言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林清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顾言蹊正拿着钢笔戳他的校服后背，眼神里满是戏谑。
林清野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他把黑色皮筋小心翼翼地收进笔袋，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影票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
也许...去听听那道题的解法也不错？林清野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正低头演算的顾言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