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坐起身,校服外套滑落在膝盖上。镜子里的少年眼下挂着浅青色,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刚把牙膏挤在牙刷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顾言蹊发来的消息:"老地方等你。"
凉水扑在脸上的瞬间,林清野看见镜中的自己耳根又红了。他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嘟囔:"谁要去啊..."手却诚实地加快了洗漱速度。
楼下早餐摊飘来炸油条的香气,顾言蹊靠着自行车站在巷口,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顶端。晨光落在他微翘的发梢上,林清野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带着皂角香的拥抱,脚步顿了顿。
"等很久了?"顾言蹊抬头看来,眼尾微微上扬。他车把上挂着两个纸袋,其中一个印着林清野常去的那家三明治店logo。
"刚到。"林清野别开视线,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书包带还没调整好,顾言蹊已经伸手替他把歪掉的肩带理正。指尖擦过颈侧时,林清野感觉自己像被烫到般缩了缩脖子。
"喏。"热牛奶塞进他手里,顾言蹊跨上自行车轻轻蹬了两下,"走了,要迟到了。"
车轮碾过路面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林清野跟在旁边快走几步,牛奶的温度从掌心一直暖到胃里。他偷偷瞄向顾言蹊握着车把的手,指关节在晨光里泛着薄红——这双手昨天还紧紧抱着他。
"那个..."林清野清了清嗓子,"你昨天说的第三种解法..."
"第三节自习课讲给你听。"顾言蹊侧过头,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或者放学后...去秘密基地?"
最后几个字尾音微微上扬,林清野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他吸了口牛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底那点异样的悸动。
早读课的铃声像救命稻草般响起,林清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教室。然而当顾言蹊在他前桌坐下,将书包放在地上发出闷响时,他握着笔的手指还是收紧了。
"喂。"同桌凑过来撞了撞他胳膊肘,"你跟顾大班长昨天干嘛去了?一起出的校门。"
"复习。"林清野低头翻英语书,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铅笔写的辅助线示意图。他认出那是顾言蹊的字迹,笔尖顿了顿,把"复习"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
前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林清野抬头,正对上顾言蹊转过来的目光。少年眼底盛着笑意,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瞬间,朝他比了个口型:"等你。"
粉笔末簌簌落在讲台上,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林清野看着顾言蹊转回去的背影,发现自己的心跳声比蝉鸣还要响。他偷偷翻开数学练习册,在昨天卡住的那道题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林清野!"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炸响,"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画?"
他慌忙站起身,撞得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顾言蹊已经悄悄转了半张脸,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划过一道线。
"做...做BC边的垂线..."林清野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在看到顾言蹊点头时莫名镇定下来,"然后延长到E点,构造全等三角形..."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坐下。林清野刚松了口气,就感觉前桌递来一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工整字迹:"第七行算式算错了,放学后教你怎么用因式分解简化。"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与他刚才画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午休铃声响起时,林清野捏着那张纸条,突然很期待放学后的秘密基地。
林清野站在阁楼门口,手指悬在门把手上。晨光从窗缝漏进来,在积灰的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顾言蹊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演算稿,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的血管。他听见林清野转身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那个向量解法还没讲完。"
"我妈说要我立刻回家。"林清野低头看表,指针已经滑过十点,"你不是要去听讲座?"
顾言蹊的动作顿了顿。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像被风揉皱的试卷。"王教授的讲座改期了。"他说着站起身,指尖掠过林清野校服第三颗纽扣,"现在重要的是..."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两人同时看向屏幕,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清野你在哪?怎么还不回来?"
林清野抓起书包的动作明显急促了。他瞥见顾言蹊将手机倒扣在掌心,锁屏上最后一行字迹模糊不清——"爸爸:三点务必到场"。
"走吧。"少年率先推开门,楼梯间的旧书味扑面而来。林清野踩到吱呀作响的木阶时,后背突然贴上一片温热。
"小心。"顾言蹊的手圈住他腰侧,掌心压着昨夜撞红的位置。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锁骨凹陷处跳动的脉搏清晰可数。
林清野耳尖发烫,却不敢挣开。楼下扫地大爷的咳嗽声穿透墙壁,他们僵在半层台阶上,能听见彼此紊乱的呼吸。直到那声音渐行渐远,顾言蹊才松开手,指尖从他脊椎骨节一节节滑下去。
图书馆后门的蝉鸣震耳欲聋。林清野刚跨出旋转门,就被一只冰可乐贴住后颈。顾言蹊倚着自行车,车筐里躺着两份盒饭。
"等会儿去我家。"他说得理所当然,递来的便当还带着体温,"阿姨让我带的糖醋排骨。"
林清野咬筷子的动作顿住了。记忆突然闪回早上那通电话——"昨天晚上某人叫得比大爷咳嗽声响多了"。他猛地抬头,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盛着排骨的塑料盒在掌心发软,油渍晕开在成绩单背面。
"谁要吃你家饭!"他把便当塞回去,转身时却被拉住手腕。顾言蹊拇指摩挲着他脉搏,声音压得极低:"别闹,听完讲座带你去天文台。"
梧桐叶影在他脸上摇晃,林清野突然想起去年校庆。物理竞赛颁奖台上,顾言蹊接过特等奖证书时,袖口也是这样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流畅的线条。那时他盯着那道弧度看了整整三分钟,直到同桌捅他后腰:"顾班长看你呢。"
"天文台?"话出口才发现声音发颤。树荫外传来扫地声,和记忆里的节奏重叠——那天阁楼也响着同样的沙沙声,然后顾言蹊按住他颤抖的手腕,在草稿纸上写下"我喜欢你"。
自行车铃铛响了三声。林清野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后座,顾言蹊的手掌虚虚拢在他腰间。风掠过耳畔时,他听见身后人轻笑:"抓紧。"
七月的风裹挟着蝉鸣灌进衣领。林清野攥住校服下摆,指节泛白。前方少年脊背随着蹬车动作起伏,汗水洇透的布料下,肩胛骨像振翅欲飞的蝶。
"讲座在城南大学。"顾言蹊突然开口,车轮碾过路面碎石,"听完正好能赶上日落。"
林清野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天文台顶层的观星台,传说中情侣牵手走过旋转楼梯就会永远在一起。那是高三(一)班班主任酒后吐露的秘密,当时全班哄笑着起哄,只有他盯着窗外发呆——如果和顾言蹊上去...
"不去!"他慌忙摇头,扯到后颈红印生疼,"我妈还在家等我!"
自行车刹得很急。林清野撞上顾言蹊后背,闻到他后颈混着汗味的皂角香。这味道让他想起那个雨夜,两人挤在阁楼补习,雨水顺着瓦片滴答作响。顾言蹊也是这样突然转身,把他困在自行车和围墙之间,说:"清野,你看,这道辅助线像不像我牵你的手?"
"这次是双星伴月。"身后的呼吸拂过后耳廓,"错过要等七年。"
梧桐叶影在他眼前晃成光斑。林清野突然想起日记本上那些句子:"清野皱眉做题的样子真可爱""今天故意错了道选择题,他会不会开心点"。那天他踹翻椅子大骂"谁要你让着我",结果被堵住嘴吞下后半句咒骂。
"就...就听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知了叫还轻。
自行车重新启动时,顾言蹊的手圈得更紧了些。林清野数着他后背渗出的汗珠,忽然发现校服第三颗纽扣不见了。
城南大学物理楼前停着几辆黑色轿车。顾言蹊绕到后门,推着车钻进消防通道。林清野抱着便当跟上去,听见楼上传来断续的掌声。
"这是..."他喘着气扶住栏杆,看见走廊尽头挂着"青少年物理创新论坛"横幅。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抱着文件匆匆走过,胸前名牌反着光。
"嘘。"顾言蹊捂住他嘴巴,指尖有未干的墨水味。他们猫着腰溜进安全通道,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直到登上天台,林清野才发现自己攥着对方衣角。
天文台穹顶正在缓缓转动。顾言蹊掀开铁皮门帘,里面竟摆着两张折叠椅。林清野跌坐在凉席上,看见控制台闪烁着绿色荧光,墙上贴满手写的公式推导。
"你经常来这儿?"话出口才意识到失言——那些潦草字迹分明就是顾言蹊的笔迹。
少年没回答,调试着望远镜的手指顿了顿。夕阳从圆窗斜切进来,在他侧脸镀上金边。林清野看见他耳后淡红的牙印——那是昨夜留下的。
"讲座开始了。"顾言蹊突然说。广播声从隐藏的音响传出,带着电流杂音:"下面有请顾教授分享《量子纠缠与时空曲率》..."
林清野猛地转头。演讲者照片在屏幕上亮起的瞬间,他认出那是顾言蹊的父亲——物理界新晋院士。新闻里总说这位天才科学家有个神秘儿子,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你爸..."他声音卡在喉咙里。顾言蹊的手指按上他唇瓣,另一只手关掉了音量。
"听我说完。"少年瞳孔映着渐暗的天光,"三年前我在MIT旁听过这堂课,那时候..."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清野在我身边就好了。"
暮色漫进穹顶。林清野看着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想起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当他踹翻椅子时,顾言蹊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换种方式?比如...做我男朋友?"
"你爸会不会..."他望着远处礼堂涌出的人群,"觉得我配不上你?"
话音未落,两颗流星划破夜空。顾言蹊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尖压着脉搏:"看见了吗?双星伴月。"
凉席下的手心沁出汗。林清野感觉心脏快要冲破胸腔,就像每次考试看到顾言蹊名字排在榜首。那时他会把笔帽咬得咯吱响,直到对方转过头来挑眉:"林清野,这道辅助线..."
"你爸..."他再次尝试开口。
"不重要。"顾言蹊打断他,拇指擦过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重要的是..."
警笛声撕裂夜空。林清野看见几辆警车朝物理楼疾驰而来,红蓝灯光在玻璃窗上跳跃。顾言蹊的表情突然凝固,手中的温度迅速褪去。
"他们发现监控异常了。"少年站起身,快速收起折叠椅。林清野看见他后颈渗出冷汗,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等等!"他拽住对方手腕,"到底发生..."
"清野。"顾言蹊转身时,眼底的星光熄灭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但现在..."他低头吻住那句未完的问话,舌尖带着急切的温度,"现在我只想和你看完这场流星雨。"
警笛声越来越近。林清野在混乱的思绪中听见自己说:"那你什么时候..."
"明天。"顾言蹊将他推向安全通道,"老地方见。"
铁门砰然关闭的瞬间,一颗流星坠落在地平线上。林清野数着心跳等了十分钟,直到广播里传来论坛结束的提示音。他摸黑下楼时,发现第三颗纽扣静静躺在台阶上,边缘还沾着干涸的墨迹。
小区门口的路灯已经亮起。林清野推着没气的自行车,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刹车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因为只有某人敢在这种坡道单手扶把。
"车胎扎了。"他闷声说,"要修半小时。"
顾言蹊没说话,径直蹲下来检查车轮。月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校服第二颗纽扣上摇晃。林清野突然想起那个问题——为什么日记本里全是他的名字,却从未提过父亲?
"你爸..."他刚开口就后悔了。顾言蹊的手指猛地收紧,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清野。"少年站起来时,脸上带着林清野从未见过的神情,"有些事现在不能说。但..."
远处传来扫地声。林清野想起阁楼里那些散落的演算纸,上面用红笔写着:"思路正确,但勇气不足。"
"我知道。"他突然说,伸手扣住对方颤抖的手指,"等到你想说的时候。"
顾言蹊的眼眶微微发红。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林清野的鼻尖,呼吸带着潮湿的温度:"给我一点时间。"
晚风卷起梧桐叶,擦过两人交握的手。林清野数着彼此紊乱的呼吸,直到妈妈第三次来电。挂断时他才发现,顾言蹊悄悄把那颗纽扣放进了他裤兜。
第二天清晨,林清野在书桌前摊开崭新的笔记本。钢笔悬在纸页上方,迟迟落不下一个字。阳光爬上第三行横线时,他终于写下:"7月13日,晴。顾言蹊说..."
手机突然震动。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是顾言蹊的专属铃声。林清野手一抖,墨水在纸上洇开大团乌云。
"清野。"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我现在在医院..."
林清野的笔尖悬在"顾言蹊说"后面,迟迟不敢往下写。阳光照到第五行线时,他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像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开。
"清野。"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我现在在医院..."
少年的声音带着颤抖,背景里隐约有救护车远去的鸣笛。林清野的手指收紧,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怎么了?"他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你先别问。"顾言蹊压低声音,"现在立刻来市立医院急诊部,但...不要告诉阿姨。"
话音未落就传来忙音。林清野盯着黑屏,想起昨晚天文台的警笛声。他抓起外套往外冲,连鞋带散了都没注意到。
七月的阳光烫得发疼。林清野一路狂奔,经过便利店时听见电视里在播报新闻:"本市知名科学家顾明远院士今晨突发心脏病,目前正在市立医院接受抢救..."
电梯里挤满了记者。林清野缩在角落,听见他们议论纷纷:"顾教授独子似乎也住院了""听说父子俩最近关系紧张"。
1703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保安。林清野刚靠近,就被拦下询问。他支支吾吾说不出理由,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门内传来争吵声。
"我没事!"是顾言蹊的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让我出去找他!"
"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允许。"医生推开门,抱着一叠病历走出来,"顾少爷需要静养。"
林清野趁机溜进去。窗帘拉着,空调开得很低。顾言蹊坐在床沿,手腕上缠着医用胶布,看见他进来猛地把什么东西塞进枕头底下。
"你爸..."林清野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新闻说..."
"不是真的。"少年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他装的。"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林清野想起昨夜论坛现场涌出的人群,还有那些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胸前的名牌。某个念头突然浮现,让他背脊发凉。
"你偷换了演讲稿。"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轻。
顾言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嗒声,在两人之间划出沉默的鸿沟。
"那上面写着什么?"林清野走近一步,"那些公式...是你写的?"
少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压着脉搏。他的手掌还带着冷汗,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清野,有些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走廊传来脚步声。顾言蹊猛地松开手,把枕头下的东西塞进他手里——是昨天那颗纽扣,背面刻着一行小字:7月14日,日落后见。
"快走。"他说着掀开被子躺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就说你是送外卖的。"
林清野后退着拉开门,听见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顾少爷该换药了。"
电梯下行时,他摊开掌心。纽扣边缘的墨迹已经晕开,在皮肤上留下淡青的印记。突然意识到那行字的含义——正是今天,日落后见。
但此刻分明还是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