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希斯罗机场的喧嚣,如同永不落幕的背景噪音。林薇走出闸口,深灰色大衣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像一柄收在鞘中的薄刃。她推着轻便的行李箱,步伐从容,目光平静地掠过接机的人群。那张16岁的面庞,褪尽了孩童的圆润,只余下冰雪雕琢般的精致与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无机质的沉静。唯有左腕内侧,一道极淡的、几乎融入肤色的旧疤,是她与过往唯一的、刻意保留的物理连接——一个精心设计的“创伤印记”。
“林顾问?”一个穿着夹克、眼神精干的年轻男子迎上来,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纸牌,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小王。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上下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少女侦探”。
“是我。王警官。”林薇颔首,声音清冽平稳,听不出长途飞行的疲惫,也嗅不到归乡应有的任何情绪。她递过一个小巧的U盘,“这是给陈默队长的见面礼。三年前金枫路17号火灾现场,我重新建模分析后发现的几处当年可能被忽略的……关键性矛盾点。或许能成为重启调查的钥匙。”
小王接过U盘,一时语塞。这开门见山的专业与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去市局的路上,林薇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疤痕。不是怀念,而是确认——确认这个“受害者”身份的烙印依旧清晰。三年了,她精心编织的第二重身份“林薇·林,犯罪学奇才,苏格兰场特聘顾问”已经足够耀眼。现在,是时候让这重身份,为她的“完美剧本”落下最终章了。
推开重案组办公室的门,混杂着咖啡、烟草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喧嚣瞬间低了几度。无数道目光——好奇、质疑、惊艳、探究——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林薇恍若未觉,径直走向那个从办公桌后站起的男人。
陈默。
他老了。鬓角染霜,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但那双眼睛,依旧鹰隼般锐利,此刻正牢牢锁定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于她的变化,审视着她的深浅,潜藏着一丝对当年悬案的愧疚,以及最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因她过于“完美”登场而产生的本能的、冰冷的警觉。
“林薇?”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伸出手,“欢迎回来。布莱克探长对你的评价…令人印象深刻。”他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三年前那个惊魂未定女孩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队长。”林薇伸手与他短暂交握。他的手粗糙有力;她的手冰凉、细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她抽回手,目光扫过办公室,最终落回陈默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直刺核心:“我回来,是为了金枫路17号。那个案子,不该被尘封。”
办公室内响起压抑的吸气声。金枫路17号——那场惨烈的灭门火案,是支队所有人的心病,更是陈默职业生涯的污点与梦魇。
陈默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林薇,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那个案子当年确实…线索链完全断裂,所有可能性都排查过,最终只能封存。重启需要新的、确凿的证据支撑。”他拿起桌上的U盘,却没有立刻插入电脑,而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证据链断裂,不等于真相消失。封存的卷宗里,或许只是缺少了一双…能真正看懂它的眼睛。”林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她微微前倾,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直视着陈默,里面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近乎偏执的专注,“陈队长,当年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躺在医院里,听着你们讨论‘意外’、‘线索不足’,我就知道,你们的方向错了。因为…”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清冷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内每一张屏息凝神的脸,最终定格在陈默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种对猎物踏入陷阱的确认。
“**我对那个犯罪者了解得最深。**”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我知道他(她)如何思考,如何布局,如何在灰烬中隐藏自己。当年你们找不到的,现在…我来帮你们找。”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办公室。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16岁,天才侦探,带着“关键证据”归来,誓言追查真凶。逻辑上完美无缺,情感上无懈可击。这是受害者家属最励志的复仇,是悬案重启的希望之光。
但为什么?
为什么她此刻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残忍?
为什么她提起“犯罪者”时,语气里没有刻骨的仇恨,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熟稔?
那句“我对那个犯罪者了解得最深”,三年前她在病床上喃喃过,当时只当是创伤呓语。如今再次听到,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迷雾,让他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林薇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坦然自若。她精心打磨了三年的“侦探”面具完美无瑕。她递出的U盘里,确实有“新发现”——那是她精心设计的、能将调查引向预设歧途的“钥匙”。
她,林薇,灭门惨案的真凶,如今正以追猎者的姿态,光明正大地回到了案发现场,并且,亲手为警方打开了重启调查的大门。
帷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