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薇那句“我对那个犯罪者了解得最深”的回音,像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她带来的U盘,此刻正连接在投影仪上,像一枚静静躺在天鹅绒上的毒药。
技术科的老王,一个头发花白、以严谨著称的痕检专家,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操作着电脑,将U盘里的文件——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和几段重建模拟动画——投射到大屏幕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陈默锐利如鹰隼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那片亮光里。
“林顾问的分析…非常…独特。”老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他指着报告中的一处,“她重新建模了火灾蔓延路径,结合当年我们忽略的一处…阁楼通风口异常关闭状态的数据,以及一份…嗯…最新获得的关于某种特定阻燃剂在高温下降解产物的研究报告…”
屏幕上,动画清晰地演示着:当阁楼通风口被刻意关闭(一个当年因结构严重损毁而未被完全确认的疑点),火势的蔓延速度和方向发生了显著变化,与最终形成的特定燃烧痕迹高度吻合。同时,那份关于“特定阻燃剂降解产物”的报告指出,当年在现场某处提取的微量残留物,并非如最初判断的来自普通家具材料,而是指向一种…常用于工业设备维护的、相对冷门的阻燃化学品。
“这意味着什么?”年轻警员小李忍不住问,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
“意味着,”林薇平静地接口,她的声音在技术术语的冰冷阐述后显得格外清晰,“当年判定‘意外失火’的基础被动摇了。”她站起身,走到屏幕前,纤细的手指指向燃烧痕迹的模拟图,“看这里,还有这里。这种非自然的火势加速和转向,加上这种特定阻燃剂的残留…它更像是…”
她刻意停顿了一秒,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最后落在陈默紧锁的眉头和深不见底的眼神上。
“**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假现场’的开端。**”她一字一顿地说出结论,“有人试图用一场看似迅猛的意外火灾,掩盖某些…更直接的、需要时间处理的痕迹。阻燃剂可能是用来延缓或改变某个关键点的燃烧,给‘清理’争取时间。而阁楼通风口,则是控制火势、引导它烧毁特定区域的开关。”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这个结论石破天惊!它直接推翻了官方结论,将案件性质从可能的意外或外部纵火,引向了更黑暗、更复杂的内幕——**伪造现场、延时破坏**!
“这…这太匪夷所思了!”一个老刑警忍不住质疑,“林顾问,你这些模型和报告…依据充分吗?那种阻燃剂来源查了吗?阁楼通风口的关闭状态,当年确实无法百分百确认…”
“模型参数基于原始现场数据和最新流体力学算法,误差率低于2%。”林薇的回答精准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阻燃剂的来源指向本市三家化工厂和五家大型设备维护公司,我已经初步筛查了与林家相关的交集,有一家值得深挖。至于通风口…”她调出几张当年未被重点关注的现场照片局部放大图,指向一处扭曲金属的细微角度,“这个受力变形,更符合‘外力强制关闭’而非‘高温熔毁变形’的特征。当年…或许是被大火和结构坍塌掩盖了。”
她的分析逻辑严密,数据支撑有力,提出的疑点直指当年勘查的盲区。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报告的冲击力和…可怕的合理性。陈默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晃。林薇展现出的专业素养令人心惊,她指出的方向确实为死案带来了曙光。然而,那根名为“直觉”的弦,却在她冷静到近乎冷酷地剖析着“伪造现场”、“延时破坏”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时,绷紧到了极致!
她太熟练了。
熟练得像是在描述自己亲手做过的事。
她提起那个可能的“凶手”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理解**。
“陈队,”副队长赵雷压抑着兴奋,看向陈默,“如果林顾问的分析成立,这案子…性质完全不同了!必须重启!而且要按蓄意谋杀、伪造现场的方向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他是队长,是当年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也是此刻唯一能感受到那无形寒意的猎人。
陈默沉默着。他看着屏幕上定格的、被林薇标注出的“伪造痕迹”模拟图,又看向站在光幕旁的林薇。她微微仰着头,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异常白皙,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那些她亲手“揭示”的罪恶痕迹,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浸在解谜乐趣中的弧度?
就是这个瞬间!
这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像一根冰针刺破了陈默理智的堤防!
三年前那个蜷缩在救护毯里的女孩,会有这样的表情吗?一个怀着血海深仇归来的复仇者,在揭开亲人惨死真相一角时,流露出的应该是痛苦、是愤怒!而不是这种…近乎于棋手破解了精妙残局般的、冷静的愉悦!
“林顾问,”陈默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压下了会议室的议论,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林薇,“你的报告…非常有价值。重启调查,势在必行。”
林薇平静地回视,眼神清澈坦然。
陈默话锋一转,每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人心上:“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坦诚回答我。”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你,”陈默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涟漪,“**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凶手会采用‘伪造延时火灾现场’这种…如此专业、如此冷血的手法?** 仅仅是因为…你‘了解’他吗?”
空气凝固了。
问题尖锐得像一把刀,直指林薇身份的核心矛盾——她超越年龄的、“了解”犯罪者到令人不安地步的能力,究竟从何而来?
林薇脸上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消失了。她迎向陈默的目光,深潭般的眼底仿佛有寒冰在凝结。她没有立刻回答。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回避或愤怒时,林薇的嘴角,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向上牵起。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终于等到对手踏入核心战场的、冰冷的确认。
“陈队长,”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凌,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因为这是最有效、最能混淆视听、也最符合…一个追求‘完美’的犯罪者心理逻辑的选择。**”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而我,恰好知道,‘完美’对于某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那根名为直觉的弦,发出了刺耳的嗡鸣。
潘多拉的魔盒,被她亲手打开了。
而她站在盒边,神情平静,仿佛早已预见了其中释放出的,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