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最后一周,寒流席卷了整个海岸线。「鲸落」书店的壁炉连续燃烧了三天,木柴噼啪作响的声音和三花猫的呼噜声填满了每个夜晚。
苏岩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修改书稿,钢笔在纸页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新书《十六岁的风》已经进入最后校对阶段,出版社编辑昨天发来邮件,问能否在扉页加张作者照片。
"用这张怎么样?"林夏突然从身后凑过来,指尖点着平板电脑上的画面——两周前的初雪清晨,她们在码头合影,身后是停泊的渔船,镜头刚好捕捉到雪花落在两人发梢的瞬间。
苏岩伸手去够桌角的咖啡,却不小心碰倒了笔筒。十几支铅笔滚落在地,其中一支滚到了书架底部。她弯腰去捡,发现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运动会号码布——"初三(2)班 林夏 400米",数字已经褪色,但那个用圆珠笔在后背画的歪歪扭竖的小太阳依然清晰。
平安夜那天,渔港来了意外的访客。
风铃响起时,苏岩正踩着梯子更换橱窗装饰。她回头看见陈昊站在门口,黑色大衣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粒。十年过去,他眉宇间的锐气已经沉淀成稳重的轮廓,只有左手无意识转篮球的动作还和少年时如出一辙。
"李老师托我带这个来。"他从背包里取出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物件,"说是毕业十周年礼物。"
拆开包装,里面是幅手工装裱的拼贴画:撕碎的作文草稿、运动会号码牌、医务室值班表残页、梧桐叶标本……所有碎片在画框里重新组合成海岸线的形状。右下角粘着张便签:「有些故事需要足够长的跑道——李」。
林夏的指尖悬在玻璃上,久久停在某块碎片上方——那是苏岩高二随笔的残页,上面只有半句话:"我想成为她看向地平线时,目光尽头的……"
"后半句呢?"陈昊问。
苏岩望向正在煮热红酒的林夏,蒸汽模糊了她的侧脸:"已经不需要了。"
午夜弥撒的钟声响起时,他们坐在书店二楼的地毯上玩真心话大冒险。三花猫把陈昊带来的圣诞礼物——一个迷你篮球挂件——拨弄得到处跑。
"到你了。"陈昊转动空酒瓶,瓶口对准林夏,"说一件苏岩不知道的事。"
壁炉的火光在林夏睫毛上跳动。她摩挲着腕间的篮球手绳,突然笑起来:"初二那次月考,你数学不及格的卷子是我藏的。"
"什么?"苏岩差点打翻酒杯,"李老师让我找了整整一周!"
"因为你在作文里写'唯一害怕的是让重要的人失望'。"林夏把三花猫捞进怀里,低头揉它的肉垫,"那天你发烧到38度5,还在改那篇《四百米跑道》的第三稿。"
陈昊突然起身说要接电话,回来时眼睛发红。他默默把那个迷你篮球挂件系在了林夏的钥匙串上——和十年前联赛冠军奖杯的残片挂在一起,叮当作响。
圣诞节清晨,苏岩在阁楼发现了一个铁皮盒。
它被藏在放冬被的储物箱底层,盒盖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待修补」。里面整齐码着十七封未寄出的信,每封都标注着日期,从十年前那个雨夜开始,每年一封。最上面那封特别厚,信封上画着个简陋的篮球,墨迹已经晕开。
苏岩盘腿坐在天窗下读信。晨光透过玻璃照在纸页上,林夏的字迹在光线下舒展:
「苏岩:
今天渔港来了群写生的大学生,有个女孩问能不能拍我的书店。她扎马尾的样子很像你,我差点脱口喊错名字。
上个月修补《小王子》典藏版时,在扉页发现你当年画的玫瑰。原来它一直藏在'驯服'那章的夹页里——这算不算某种预言?
陈昊结婚了,寄来请柬。我托人送了套茶具,没敢去。听说你出了新书,让助理偷偷买了十本塞在儿童区。
三花猫越来越胖,兽医说该减肥了。可每次它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会想起医务室柜子里的草莓糖……
PS:如果哪天你找到这些信,能不能在下一本书里,写个重逢的故事?」
信纸簌簌作响,苏岩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楼梯传来脚步声,林夏端着早餐托盘出现,晨光给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偷看别人信件的作家小姐,"她把热可可放在地板上,"需要提供灵感素材吗?"
新年前夜,渔港举办了最后的冬日祭典。
她们站在防波堤上看完所有烟花,回程时发现三花猫不知何时溜出了背包。沿着喵叫声找去,竟在废弃灯塔下发现了它——猫咪正蹲坐在某个锈蚀的铁箱上,箱子里全是苏岩这些年出版的书,每本扉页都盖着「鲸落书店」的收藏章。
林夏蹲下身抚摸猫咪的脊背:"我每本都读了十二遍。"
"为什么是十二?"
"因为……"她的声音散在海风里,"那是我们分开的年数。"
零点钟声响起时,远处的灯塔突然亮起来。光束扫过海面,照亮了她们交握的手——不知何时,苏岩的小指已经勾住了林夏的,像当年在操场跑道上,一个人跌倒时总会本能拉住另一个人的衣角。
《十六岁的风》上市那天,「鲸落」书店举办了特别朗读会。
林夏穿着蓝色围裙主持活动,三花猫戴着缎带在宾客腿间穿梭。当苏岩念到结尾段时,海风突然掀开了窗帘,阳光瀑布般倾泻在读者们高举的书页上——
"后来我终于明白,青春就像海岸线。看似被潮水反复抹平的脚印,其实都沉淀在沙粒最深处。当某个十六岁的风吹过,它们依然会显现出最初的形状。"
朗读会结束后,她们在门廊发现了一篮海芋花。没有署名,只有张卡片:「给当年医务室的女孩们——陈」。
暮色渐浓时,林夏锁上书店玻璃门。转身看见苏岩站在码头尽头,手里举着刚拆封的新书——扉页照片是她们在灯塔前的剪影,下方题着:
「给林夏:
鲸落于海,风归于林。
而我的所有故事,
终于都有了归处。」
三花猫蹭过两人的脚踝,缎带上「MVP」的吊坠闪闪发亮。远处传来渔船归航的汽笛声,像极了当年运动会的终场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