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之重

无数破碎的声音和模糊的光影瞬间将他淹没：

“纱良姐姐，我肚子好饿啊……”

“很遗憾，早川小姐，我们不能再继续资助你们了。”

“纱良小姐，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了？”

“纱良姐姐，妈妈说过，我就是个废物……这些事情，真的可以交给我做吗？”

“早川小姐，妈妈已经不要我了，你……你也会不要我吗……？”

“早川小姐，我好怕，求求你……”

无数个黑白交织、重叠混乱的片段如同坏掉的放映机，在诺伦的意识幕布上疯狂闪动、跳跃，无论他如何集中意念，都无法看清其中任何一幅完整的画面。

直到——

“早川小姐……”

“怎么了，林晚？”

“早川小姐，你可以再唱一次那首歌吗，就一次？我是说，如果这样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

“可爱的小林晚，你听好。你是整个济贫院最乖、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是大家最喜欢的小伙伴。”

“所以不要太拘谨，偶尔任性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哦。明白吗？`”

“那……我、我想要听早川小姐再唱一次儿歌。”

“没问题。老查理有一只他很爱很爱的虎斑猫……”

歌声的碎片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将诺伦从混乱的信息洪流中托起。他猛地睁开眼睛，意识跌回充斥着尖叫、嘶吼与黏液恶臭的现实世界，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那个谁，还活着不？”幽灵似乎是关心一样的问了他一句

诺伦强忍着恶心，艰难地点了下头。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移动的白色身影——林晚！她不知何时已越过了混乱的战场，无视了周围的危险，正一步步走向那异变的中心。

“林晚！回来！危险！”诺伦失声喊道。

林晚仿佛没有听见。她怔怔地凝视着倒在地上、头部仍在不断渗出黑色黏液的早川纱良。爆裂的伤口狰狞可怖，粘稠的黑色液体汩汩流淌，在她身下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散发恶臭的水潭。然后，女孩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窒息的举动——她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漆黑的黏液之中，在污秽的中心席地而坐。

她小心翼翼地将早川纱良异变后沉重的、非人的头颅，轻柔地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接着，她抬起手，用那曾经被院长无数次安抚过的方式，极其熟稔、极其轻柔地拍打起早川纱良的后背。

“早川小姐……没关系，没关系……”林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只是一场噩梦……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流转着奇异光芒的辉晕，瞬间穿透了她一直戴着的眼罩缝隙，一闪即逝。如果不是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形冲击波随之扩散开来，让诺伦和凌九都感到一阵心悸，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女孩悲伤泪水反射的错觉。

奇迹般地，早川纱良头颅上那些不安分地颤动着、如同花瓣般的裂片，在微光掠过之后，竟缓缓地、安静地合拢了一些，不再剧烈抽搐，仿佛真的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平静的睡眠。

“早川小姐……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林晚的声音在怪物的嘶吼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却又无比遥远

“为了不让济贫院解散，她总是到处跑，去见那些住在城堡里的有钱老爷和夫人们。没时间吃饭，没时间休息，晚上回来，她就在办公室里点一根蜡烛，一直算啊算。”

“看看从老爷那里讨到的钱够不够用”

“看看从夫人小姐们那里求来的旧首饰，能换多少钱。

“他们都笑她，说很伤人的话。早川小姐从不生气，还会安慰我，给我们唱歌，她对我们很好……真的，对我也很好……非常好……”

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早川纱良冰冷粘腻、早已非人的面颊。

“我是妈妈的累赘……被妈妈扔掉了……之前的院长先生不肯收留我。是早川小姐，她说她愿意做两份工，把我捡了进来……”林晚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

“从那之后我就发誓:我一定不要做早川小姐的累赘，一定要做个有用的孩子。”

“对不起，早川小姐，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但事情还是，一直走向不好的方向……我没能保护大家，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林晚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最终落在了诺伦身上。那眼神空洞而平静，仿佛暴风雨后的死寂海面。

“你们……不是在找卢卡斯·肖吗？”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林晚，你……”诺伦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女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露出了一个勉强能称作是“笑”的表情，却比哭泣更令人心碎。

“放了早川纱良小姐吧。”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我会告诉你们他的下落。”

她的目光扫过诺伦和幽灵，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就在这里。”

在诺伦惊愕的注视下，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伸向了自己一直佩戴着的、那只遮蔽了右眼的白色眼罩。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颤抖，轻轻勾住了眼罩的边缘。

然后，她用力一扯。

苍白的、毫无生气的、如同劣质石料雕琢而成的诡异瞳孔，暴露在昏暗的地下室光线中。那只眼睛，没有虹膜，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灰白。

林晚的声音如同从深渊中传来

“在我的眼睛里”

最初，那些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的人说，他们是来治病的。

一种怪病，像看不见的霉菌，悄无声息地在孩子们和工人间蔓延。生病的人变得暴躁易怒，额角、手背、脚踝……渐渐浮现出怪异的黑色三角印记，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过。早川小姐忧心忡忡，将他们一个个送往那间据说能治好一切的诊所。可回来的人，身上的印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扩散的污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林晚鼓起勇气，拉着早川小姐的衣角，指着工人老约翰手背上新冒出的一个黑三角。“早川小姐，你看，又多了。医生……医生好像没治好……”

早川小姐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蹲下身，用温暖却带着薄茧的手包裹住林晚冰凉的小手。“小林晚，”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林晚当时无法理解的沉重，“你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这儿根本没有什么黑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