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少女

他们追逐那道黑色暗影，直至其彻底融入浓稠夜色，再无踪迹可循。

玛拉利切斯嗤笑一声：“抱头鼠窜……这也配叫地狱犬？”

艾泽若有所思地凝视怪物消失的方向。“它似乎是在确认我们毫无惧意后才选择撤退。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但‘灾厄’……理不应有此类行为。”

他略作停顿，“而且，它受伤了。”

“的确，”玛拉利切斯轻轻抽动鼻翼，“我闻到了血的气味。”

就在这时，通讯器发出轻微滴声，重新恢复连接。

希德利丝的声音自另一端传来，挟着一丝电子干扰杂音：“通讯总算恢复了……等任务结束，我定要申请升级这套老旧设备。”

艾泽几不可闻地咂了下舌。他一向偏爱自由行动，通讯恢复也意味着希德利丝又能随时监听他们的一举一动。

“希德利丝，刚才发生什么了？”

“是通讯干扰，赫伯特的惯用伎俩。看来你们已经同他照过面了——那个养着双头猫的疯子。”

艾泽皱眉：“赫伯特？赫伯特·罗森塔尔？原弥萨格研究所成员，因弑师潜逃遭通缉的那个？”

“正是，而且雕塑家协会正是由他一手创立。你们遇到麻烦了？”

“他倒未直接制造障碍……不过，他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女孩。”

“又在谋划什么……明白了，威廉会安排其他调查员跟进赫伯特的下落。你们的首要任务仍是‘灾厄’。”

希德利丝的冷硬，“毕竟，这些融蚀怪物已证实‘灾厄’的存在。它们可不似雾铁城的雾霾，或我们大学的疯子那般寻常。”

“行行行，反正我们都是疯子，”艾泽懒洋洋应道，“不过……眼下有个更迫切的问题亟待解决。”

诺伦警觉抬头：“又有融蚀怪物出现？”

“那倒不是——是住宿问题。若可以，我还不打算以积雪为衾。”

“大哥哥，你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客人吗？”

一道稚嫩嗓音忽地插入对话。

诺伦转身：“什么人？”

墙面积雪映照着冷冽月光，而在那一片皎洁之中静立着的少女，竟比月色更为苍白。

她纯白裙摆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胸前悬挂着一块小小病历牌。

“如果找不到地方住的话，达芙黛尔夫人愿意借出房间。就在前面的拐角处。”

诺伦向艾泽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

白裙、病历牌、年幼少女——这正是赫伯特寻找的女孩。她身上很可能藏着与调查相关的线索。

玛拉利切斯已不耐地迈开步子：“还等什么？难道你们真打算露宿荒野，与狼群对嚎整夜？”他回头瞥了诺伦一眼，重重拍上对方后肩

“若你想餐风饮露，我随时奉陪，只怕你这身板受不住。”

诺伦被拍得一阵轻咳，却未置一词。

艾泽轻叹：“下手轻些。福尔摩斯先生，日后记得离这面具男远点。”

“什么面具男！”玛拉利切斯嗤了一声，旋即转移话题，“达芙黛尔夫人……听来像是位慷慨的富绅，对吧？”

在少女引领下，他们来到街角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前。

门楣低矮，店内仅十英尺见宽，却被淡紫色雾气缭绕。虽空间狭小，陈设却别具格调。

各式精致古朴的小摆件于柜台层层叠叠堆放，看似杂乱，却又隐含某种奇异秩序。

玛拉利切斯咂了咂嘴：“说是达芙黛尔‘夫人’的店铺，结果只是个街头小店啊。而且这些……古董？生得怪模怪样，真是扭曲。”

“我倒是极为珍爱这些藏品。”一道幽沉嗓音自阴影深处缓缓流淌，如低沉提琴滑入喧嚣交响，“您不觉它们身上有一种时光积淀之美么？”

一道身影自迷离暗影中浮现：“容我自我介绍，我便是此间店主，达芙黛尔。”

她的语调柔软而暧昧，带一丝上流社会特有的优雅口音。

“无意打扰各位谈话，”她继续道，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想提醒客人，夜已深，该歇息了。”

虽言抱歉，她的神情却无半分歉意，反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乡野近来常有‘地狱犬’出没，”她轻声补充，“早些沉入梦乡，或能避开它的视线。”

地狱犬？

“传说凡被其目光捕获三次，便将堕入虚无，迎来终末。”达芙黛尔夫人的声音轻缈如烟，“各位客人，还是小心为妙呢。”

诺伦冷静回应：“我原以为这只是大人恫吓孩童入睡的故事。”

“是真是假，谁又知晓？”她微微一笑，“乡野传说，总有其真实之处吧。”

诺伦听着，只觉她话中有话，却难以捕捉其中深意。艾泽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脸上挂着礼貌微笑：

“您似乎并非全然相信这一传说。”

“真假总是相生相倚，一人眼中的真相，或为另一人眼中的虚妄。”达芙黛尔夫人轻轻摇头，“瞧我，又说些莫名之言了，还请各位勿要见怪。早些歇息吧，亲爱的客人们。”

言毕，她起身施然离去，只留下一道幽香背影与满室谜团。

玛拉利切斯面露困惑：“……你们方才在打什么哑谜？”

诺伦摇头：“我也未全然明白。”

艾泽神色肃然：“我们正身处幻象之中。用你的银之匙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你会明白的。”他压低声音，“此区域融蚀程度远超常理，但达芙黛尔与她的货品却纤尘不染。”

“达芙黛尔夫人（daffodil）——水仙夫人，很难信这是真名。”

“即便是贩卖违禁品的商人，使用化名也不足为奇。”诺伦分析道。

“即便如此，疑点仍多。”艾泽沉思，“假设你是一位有‘经验’的商人，在这失踪案频发的小镇，会轻易于深夜让三名陌生人入内吗？”

玛拉利切斯忽地环顾四周：“还有，我总觉有什么在盯着我们。”

诺伦不自觉地绷紧肩线：“你也感到那种……如芒在背之感？”

“别将我想得与你一般。”玛拉利切斯冷哼，“我只是好奇，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将我视为猎物。”

艾泽打断他们对话：“此处至少有遮风挡雨之顶。我们轮值守夜，保持警惕，余事明日再议。”

诺伦忽想起什么：“对了，艾泽，你能登录系统查询文件吗？”

艾泽操作几下手机，递给诺伦。诺伦输入关键词：“达芙黛尔夫人”，职业：古董商人。

屏幕显示：检索中，请稍候……检索结果：无。非常抱歉，请更换关键词再试。

不远处，艾泽正与玛拉利切斯低语。

“埃科，你说……若一人犯了错，可还有挽回余地？”

艾泽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缠绕一缕长发，绞紧又松开，似在自言自语，墨绿眼底却藏着一片沉静的、了然的微光。

玛拉利切斯盯着那缕长发半晌，似欲伸手，最终又收回。

“哈？这还需问？”玛拉利切斯几乎立时嗤笑出声，面具下的眉头不耐蹙起，“直接道歉啊！扭捏作态，成何体统？”

艾泽轻轻一笑，那笑声飘忽如风。他转过身，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对方脸上那张遮得住表情、却掩不住眼神的面具。

“……我只是在想，虚假的光芒，是否从一开始便不应存在？”

他垂眼，语气依旧轻缓，却似藏细针，“照亮过他人，却又亲手将其熄灭……这样的‘光’，不如从未亮起。”

“你又在念叨什么乱七八糟的？”玛拉利切斯语气更显烦躁，甚至下意识踏前半步，似想抓住对方肩膀摇晃令其清醒——这动作太过熟悉，熟悉得艾泽几乎要扬起嘴角。

但他没有。他只是抬起眼，重新挂上那副仿佛永不破碎的、轻飘笑容，语气轻松如聊日常：

“哈哈，别在意～你就当我睡糊涂了，梦呓而已。”

玛拉利切斯只是沉默，忽道：“别撒谎。”

艾泽不明所以地看他，而玛拉利切斯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