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视野所及是粗粝的铁栏,向上延伸,隐没在洞窟的黑暗中。
无数类似的囚笼依着洞壁开凿,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她目光难以企及的深处。这里显然是一处由天然洞穴改造而成的巨大牢狱。
虽然不再暴露在艾尔沃斯的极寒风雪中,但一种比万年冰层更深沉的寒意正从心底弥漫开来,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
她用尽力气,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听到一阵嘶哑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伯特兰……上校……”这几个字耗尽了她刚刚积攒起来的气力。
篝火跳动的光芒旁,一个身着古怪教袍的少女似乎被这微弱的动静吸引,抬起头,投来一瞥。
那眼神居高临下,冰冷得如同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随即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继续拨弄着眼前的火堆,仿佛刚才只是被蚊虫打扰了一下。
“这里……是哪里?”她艰难地再次发问,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显得微弱而可怜。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的视线艰难地移动,最终凝固在洞窟侧面石壁上刻画的一个奇特标记上——那图案,与塞西莉那张珍贵地图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一股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战栗瞬间席卷了她。“这里是...■■教会吗?”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声音因急切而颤抖
“我知道你们……我听塞西莉说过……你们,你们能让死人复活,对不对?”
少女再次抬起头,这一次,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恶,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愚蠢可笑的事情。
她似乎被这持续的聒噪惹恼了,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洞窟更深的阴影处走去,只有一句极轻的、几乎被脚步声掩盖的嘟囔飘了回来:“……蠢货。”
时间在绝望的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把看起来锈钝不堪的刻刀和一截形状歪扭的木头。
她重新坐回篝火旁,开始专注地雕刻起来,那双缠满脏污绷带的手指动作却异常执拗,与钝刀较着劲。
看着那笨拙而危险的动作,她几乎出于本能地开口,声音干涩
“你的刻刀……太钝了,这样很容易伤到自己。而且,想切削这么大块的木头,不适合用这样的小刀。”
少女头也不抬,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只有这把刀。”
“我的背包里……”她想起自己的行李,“应该还有一些更合适的刀具,也许……也许能帮到你?能麻烦你……”
话未说完,便湮没在刻刀刮削木头的沙沙声中。少女像是完全没听见,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块逐渐成型的木头上。
一两个小时在沉寂中流逝。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少女毫无表情的侧脸和那双过于专注的眼睛。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瓦解了她的坚持。
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我……我有一个女儿……她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雕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她因为一种……黑色的、没有人相信存在的疾病去世了……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灼烧着她冰冷的脸颊。
回应她的,是少女更加用力削刻木头的声音,以及一句冷硬得像石头的话:“跟我套近乎也没用。这里我说了不算。我没钥匙,没法放你出来。”
“没关系的……我不是为了逃出去……”
她急忙虚弱地解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只是……话说回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个‘死人复活’的事情……是真的吗?求求你……”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火焰燃烧和刻刀刮擦的声音持续着,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长达十余分钟的沉默几乎让她彻底绝望。
就在她准备放弃一切希望时,少女却忽然开口了,语气极其不善,带着一种近乎恶毒的嘲讽:“假设——我只是说假设——你现在再次怀孕了,然后生下来一个小孩,他们抱着那个婴儿告诉你,这就是你之前死去的那个女儿复活了——”
少女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刺向她,“——你,相信他们吗?”
她愣住了,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说错一个字:“假如……假如她还能记得我,记得我们过去的事情……那对我来说,她……她就是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洞窟里只有木屑簌簌落下的声音。
最终,少女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轻得像一声疲惫的喘息。“人类……果然还是一样愚不可及。”
她手中的刻刀狠狠削下一大片木屑,仿佛在发泄着什么,“我还以为……你能‘看见’那些东西,会有点不一样呢。”
她停下了近乎自虐的雕刻,抬起头,目光首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对上她,那眼神复杂难辨
“……你之前拼死拖着的那具尸体,是谁?”
“是……是我的朋友,塞西莉。”
回忆起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睛和最后的呼喊,她的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在这次冒险的途中,她很照顾我……来这里的地图,也是她给我的……”
“朋友吗……”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古怪,像是在咀嚼一个陌生而苦涩的果实。
“……她现在……怎么样了?”她鼓起残存的全部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啃噬着她内心的问题,“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少女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语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大概被拿去喂食了吧。”
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已经出现明显尸斑的家伙,连做‘燃料’的资格都没有了。”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不等她从这可怕的回答中缓过神,少女忽然毫无征兆地凑近铁栏,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惊人:
“听着,‘仪式’当天,你们这些‘祭品’会被统一扣押在祭坛附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昏迷,但总之,你必须假装晕过去。我会想办法把你安排在离血池边最近的位置。”
少女的目光锐利如刀,警惕地扫了一眼洞穴深处,继续飞快地说道:“等仪式开始,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过去后,你就穿上我事先塞在那里的教袍,用你最快的速度,悄悄从祭坛北边那条被阴影盖住的小道离开这里。”
她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听着那冰冷的指令。
“记住,”少女的目光最后死死钉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跑,千万不要回头,更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一旦被人发现……我可帮不了你第二次。”
…………
你全身神经紧绷,强迫自己僵在原地,任由那粘稠、冰凉的黑色黏液缓缓覆盖你的躯体,直至淹没你的口鼻。
面部完全浸没在这诡异的池水之下,意料之外的是,并未感觉到预想中的窒息。
那黑色的液体仿佛变成了某种温暖的、具有生命的介质,如同回归母体的羊水,提供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反常的呼吸感。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你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侵蚀意识的暖流,牢牢记住少女的警告。
过去的仪式终于走到了终点。为首的女人缓缓走下了高处的祭坛,一众身着黑袍的使者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依序离去,队伍整齐得如同迁徙的蚁群,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阴影中。
确认最后一点脚步声也远去后,你才勉强从池中站起身,冰冷粘稠的黑液从身上不断滴落。你迅速褪去全身湿透、紧贴皮肤的沉重衣物,借着微弱的光线,在一块巨石的后面摸索,果然找到了少女事先藏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教袍。
匆忙将那粗糙而干燥的布料裹在身上,丝毫顾不上抵御洞窟中刺骨的严寒,你立刻朝着记忆中少女所指的、位于北方的通道摸索而去。
通道极为狭小逼仄,你必须深深地弯下腰,几乎是匍匐着才能前进。光线彻底被隔绝在外,眼前是一片纯粹得令人心慌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冰冷的石壁摩擦着你的肩膀和后背。
真的……能从这条绝望的路径离开吗?
你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想确认那块能给你带来一丝慰藉和力量的怀表,却摸了个空。心脏猛地一沉……它不见了。那是你和■■在这世间最后的、唯一的联系了。
不甘心地退回池边,你在那堆湿冷的旧衣服中翻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绝望驱使着你,又将手探入冰冷粘稠的池水中,在自己刚才被摆放的位置附近小心摸索。
很幸运,仪式结束后,这偌大的洞窟中暂时空无一人。
然而,一种不对劲的感觉逐渐浮现。池水的水位……似乎下降了不少。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原本漂浮或沉在池中、处于昏迷状态的祭品,此刻似乎都在无知无觉中蜷缩起了身体,姿态怪异而统一,宛如母亲子宫中安睡的婴孩。
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冰冷的金属轮廓。急忙将它捞起,正是那块珍贵的怀表。正当你准备转身离去时,目光瞥见了身侧躺着的另一个身影。
是伯特兰上校。
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还活着!仅仅是片刻的犹豫,你还是蹲下身,尝试着唤醒他。塞西莉已经不知所踪,或许已遭不测,返回探险队似乎也失去了意义。既然如此,能多救一个,就是一个吧。
你压低声音,轻轻呼唤:“伯特兰上校……伯特兰上校,醒醒……”
随着持续的呼唤,他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悠悠醒转,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迅速被警惕取代。“这里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们被那个邪教当成祭品了!”你语速极快,尽量简洁地解释,“详情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必须立刻逃出去!”
身旁那漆黑的池水表面,毫无征兆地泛起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色泽诡异的光芒。那光芒极不稳定地快速闪烁了三次,随即如同被掐断般骤然熄灭。
紧接着,四面八方开始响起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
被包围了。
绝望地望向远方的高台,只见那位曾给予提示的少女,此刻正站在那位掌权的女人身边,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好似混合着嫌恶,又像是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黑色的身影从各个通道口涌入,如同不断合拢的黑色墙壁,一步步收拢包围圈,强大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还能逃出去吗?
……还能再见■■一面吗?
……还是说,就这样死在这里,反而能和他们……团圆了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还想……再见……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淹没心脏之时,那原本已恢复死寂的黑色池水,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骇人声响。在那不断冒起破裂的水泡中央,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那是一名周身纯白的少女,她的手中,提着一团不断滴落粘液的、难以名状的黑色球体。
那眼球状的巨大黑色物体猛然裂开,露出如同鲨鱼般层层叠叠的、闪烁着寒光的利齿。纯白少女轻盈地跃上池边,那诡异的黑色巨物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
她用一种空洞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命令,请给我命令,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