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希德利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怎么样，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吗？”

诺伦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一般，条件反射地“啪”一声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仿佛那冰冷的封皮灼烧着他的指尖。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感觉像是刚从千年冰封的窟窿中被猛地打捞上来，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玛拉利切斯抱着胳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呵呵，原来是为了支开我们说这个，不让听就不让听呗，还编个什么检查的借口……”

希德利丝面不改色，语气平淡的瞎扯

“不进行基础检查，怎么确定你们的精神状态能承受接下来的行动？看到你们俩目前还算生龙活虎，我真是……十分欣慰。”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艾泽深吸一口气，他似乎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声音恢复了往常轻飘飘的语气

“哎——拉伊的混乱规模早已超越最初的预期，嗯……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了，要尽快出发哦”

希德利丝不再多言，利落地从随身背包里排出几枚造型古怪的金属单片镜和若干支试管。试管内的液体泛着一种不祥的暗金色金属光泽，微微晃动。

“拿好，”

她将东西分发给众人，语气严肃，“听我指令，让你戴的时候再戴上。”

她的目光转向安静待在一旁的库姆，“小家伙，你呢？要跟着我们进去吗？”

库姆低吼一声，用力点了点头，随即俯低它那庞大的身躯，示意众人骑上来。

待所有人勉强坐稳，它发出一声穿透夜幕的长啸，猛地发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疗养院那如同巨兽入口般的大门而去。

越靠近疗养院，玛拉利切斯的眉头皱得越紧：“这里的味道……越来越不对劲了。”

希德利丝抽动了一下鼻翼，略显疑惑：“味道？我什么都没闻到。”

诺伦却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脸色有些发白：“唔额……这味道还挺冲的，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发酵了很久。”

艾泽的视线扫过前方钢桥浓重的阴影“恐怕不需要依靠气味来判断了——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从钢桥阴影最浓稠的一角，猛地窜出几只形态扭曲、发出令人胆寒嘶吼的异形生物

而在这些怪物身后，一道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身影缓缓走出，姿态从容。

宁菲亚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礼貌：“贵安。很高兴与各位再次见面。”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虽然有些抱歉，但能否请各位暂时离开拉伊呢？这里并非诸位该涉足之地。”

诺伦握紧了枪，厉声质问：“宁菲亚，你负责照顾病人，不可能不知道弗朗西斯在疗养院里进行的那些勾当，即便如此，你也选择与她同流合污吗？”

“……这是你自己决定的行为吗？”

诺伦扭头看向艾泽，有些意外他的问题，但这种时候问出，也算合理

回想起来，艾泽似乎总是格外在意这一点，无论是林晚还是凌九，他总会追问类似的话。

宁菲亚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质问，她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我给各位讲一个故事吧。”

她的声音飘忽起来，如同沉入遥远的回忆：

“从前，有一位少女，她天生体弱多病，畏惧与人接触，只觉得海洋的气息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和安宁。”

“但海洋带给她的不止是安宁，还有一种……恐怖的、无法理解的怪病。”

“她的肺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侵蚀，渐渐地……‘消失’了。”

“每次无法喘上气来的时候，她都绝望地渴望自己能像鱼一样，用鳃呼吸。”

“为了寻访名医治愈她的怪病，她的父母长年在外奔波经商。她体弱无法出远门，父母便将她寄养在一家昂贵的疗养院中，日复一日，只有诗歌和书本陪伴着她长大。”

“……那时候，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那并非普通的疾病，而是一种名为‘融蚀’的神秘现象。”

“她所居住的疗养院将她视为可怖瘟疫的携带者，一边收取着高额的管理费用，一边让送餐人也拒绝和她有任何交流，仿佛靠近她就会被污染。”

“越是久住，她的父母就越被巨额费用拖累，越不能陪伴在她身边。除了诗歌和幻想中的海洋，没有任何事物接纳她的存在。”

“后来，她的父母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海难，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她很快被疗养院无情地驱逐，走投无路，只能选择孤独地回归那片或许能接纳她、也可能彻底吞噬她的大海。”

她的故事讲完了，目光扫过众人，轻声问道：“请问，假如在这个时候，有一位专门研究融蚀的医生，愿意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将她视为被神秘现象影响的普通人而非怪物时，她是否应该……用行动来表达她的感激呢？”

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现在，就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诺伦紧张地握紧了手枪，但艾泽却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叮当”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仿佛是什么小物件被弹起。

“叮当”

又是一声。

紧接着，是“咔”一声清晰的响指。

艾泽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刚刚背负了千斤重担：“我累了……”

随着响指声落下，宁菲亚周身那些蠢蠢欲动的怪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量，一阵剧烈的恍惚，身体晃晃悠悠，几乎要瘫软倒下。

希德利丝脸色骤变，失声喊道：“艾泽！你强行重掷了？！”

艾泽扯出一个苍白的、近乎虚无的笑容：“不过是又一次旁观……就当作是看了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罢了。”

希德利丝又急又怒：“你疯了！如果哪天你真的因为过度共情、沉浸于他人的人生而彻底迷失了自我……”

艾泽打断她，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风里：“没关系的，只要还能发挥作用，是谁都可以吧。”

玛拉利切斯猛地抓住艾泽的手臂，紫瞳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谁都可以’？”

诺伦也震惊地看着艾泽，脑海中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也就是说，艾泽强行重置骰子，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被迫观看、甚至体验他人的人生？

看什么？怎么看？

难道就像他之前梦中那些身临其境的、属于艾泽的痛苦幻境一般吗？

诺伦想起在小镇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刚醒来的艾泽。

当时他叫了艾泽好几声，艾泽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来一样，茫然地开始回应。

现在想来，那种反应，比起没听清，更像是……无法确定那声“艾泽”，是不是在叫自己？

也就是说，他当时亲眼目睹了艾泽从严重的自我认知混乱中逐渐恢复的过程

而此时的艾泽，却像是刚刚只是散了会儿步一样，径直走向几乎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快要晕倒的宁菲亚。

宁菲亚气息微弱，看着逼近的艾泽，艰难地说道：“你们……还要留着我的命吗？就算这里被你们摧毁……我们这些人……又将无家可归……”

艾泽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们不为毁灭而来。”

希德利丝看着手机屏幕，接口道：“我相信德克斯特·霍尔勋爵会很乐意在这个时候做点‘慈善’，接手这里的后续运营工作。”

她抬起眼，“消息确认了。无罪之人依然可以在这里生活，他也会保障相应的物资支持，直至找到更好的安置方案。”

艾泽轻轻补充了一句，语气复杂：“……虽然他平时说话真真假假，但一旦以霍尔家的名义做出承诺，就绝对会履行。”

宁菲亚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仍挣扎着说：“但……奥兹伍德女士……请你们不要伤害她……她所做的一切，或许方式极端，但都是……为了大义……”

科尔歪着头，眼里写满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困惑和不甚理解：“大义……？就像‘总有些事情，是高于其他’的那种吗？”

科尔说着，眼里写满了不甚理解，让人再次意识到这个孩子也才刚刚成年的年纪

玛拉利切斯看着科尔，面色复杂难言。

而艾泽，在听到这句话时，仿佛被无形的重击击中，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