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出口,那扇门象征着生路,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科尔上前,用肩膀抵住冰冷的门板奋力推去,门却纹丝不动,仿佛已与整个扭曲的空间焊死为一体。“门……被锁上了。”他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依旧泄出一丝紧绷的颤音。
诺伦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枪,枪口对准门锁,手指扣在扳机上。
“没用的,这里是心像通道!”弗朗西斯尖声制止,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贸然攻击只会导致通道结构彻底扭曲、崩塌,到时候我们再想找到出口……就难如登天了”
“是的,正如弗朗西斯女士所言。”
赫伯特的声音悠然响起,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从阴影中踱步而出,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导演。他抬手间,数个结构诡异、闪烁着不祥能量的装置凭空出现,如同吸附骨髓的水蛭般,紧紧贴附在众人身上——
诺伦、弗朗西斯和艾泽的颈间瞬间亮起禁锢的、冰冷的蓝光;唯独科尔项圈上的指示灯,是那种仿佛由鲜血凝成的、刺目的猩红。
“但是,我乐于给予诸位一个选择的机会。”赫伯特微笑着,嘴角的弧度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像个宣布残酷游戏规则的魔鬼。
“我深知,守密人向来冷酷无情,信奉理性至上。那么,伟大的艾泽·霍尔,近百年最优秀的传奇守密人,霍尔家的少主,”他的语气带着刻骨的嘲弄,“请告诉我——”
他优雅地抬手示意:“你是选择牺牲你自己,以及这边的两位,”他指向诺伦和弗朗西斯,如同指点棋盘上的棋子,“还是牺牲这一位?”他的手指,最终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在了科尔身上。
“是选择多数,还是少数?决定权在你。”赫伯特将两个造型简洁、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按钮递到艾泽面前,它们冰冷地躺在其掌心,如同毒蛇微微睁开的、毫无感情的双眼。
“一颗炸弹,换一把钥匙。很简单,不是吗?”他慢条斯理地补充,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极致的戏谑
“啊,顺带一提,炸弹是触发式的。如果你们轻举妄动……我不介意让这场绚烂的烟花,提前绽放。”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将人性与理性放在火上炙烤的、糟糕透顶的陷阱。
艾泽看着手中那两个轻飘飘却重逾山岳的按钮,一个蓝色,对应着诺伦、弗朗西斯和他自己这三条性命的终结
一个红色,对应着科尔,那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单薄的死亡。
五年前与玛拉利切斯那场关于“列车难题”的、带着火药味的争论,此刻如同冰冷坚硬的铁轨,在他面前轰然铺开,化为血淋淋的、必须由他亲手拉下闸刀的现实。
一滴冰冷的汗珠,不受控制地顺着艾泽的额角滑落,砸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挤压着所剩无几的氧气。
“还不选吗?”赫伯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多么简单的数学题啊,冷血的守密人。”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用闲聊般的口吻,投下将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碾碎的巨石
“说起来……‘地狱犬’,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吧?它是因果律的化身,追逐没有尽头,逃脱是永恒的奢望。你们所有的挣扎与牺牲,不过是徒劳的、延缓终局的微弱噪音。”
“快点决定吧,选完……你们还能继续这场无望的逃亡,或许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多品尝一下这绝望的滋味。”
“逼迫他人做出这种选择……你,才是最冷血的那一个!”艾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赫伯特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仿佛在弹去肩上的灰尘:“谁知道呢?反正……最终按下按钮、亲手沾染同伴鲜血的刽子手,不是我。”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向艾泽那剧烈颤抖、却无法按下任何一边的手指,“只会是你,艾泽·霍尔。”
艾泽沉默了。他的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却仿佛被冻结了时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理性在尖叫,情感在哀嚎,他站在天平中央,脚下是万丈深渊。
科尔站在他身边,清晰地看到了这份几乎将灵魂撕裂的挣扎。
他曾无数次听玛拉利切斯带着愤懑与不解提起那个“列车难题”,他完全明白,此刻的艾泽正在承受着何等残酷的凌迟。
“老板…”科尔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脱的、令人心碎的决然,“您说过,‘这世上,总有些事高于个人的性命’。”
艾泽猛地看向他,眼中充满了不祥的、惊恐的预感。
“对我来说……那个‘事’,”科尔迎着他惊惶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纯粹、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圣洁的微笑。刹那间,艾泽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在雨夜里,被他从泥泞中捡回来的、眼神凶狠又绝望的小小鸟。而现在,这只小鸟已经长大,要反过来保护他了。
“就是您不必亲手……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是您告诉我,我这个人……本身就是有价值的。现在,我的价值,就是帮您守住您为之坚持的一切。”
“能由我来……替您执行这个‘最优解’……”他的声音轻快起来,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给了我一个家。”
——一个会因为我打碎杯子而叹气,却先检查我手有没有受伤的家;一个会在深夜为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的家。
“科尔——你要做什么?!住手!”
艾泽惊恐地嘶吼,几乎破了音,他猛地伸手,试图抓住科尔,阻止那即将发生的、无法挽回的一切。
但太迟了。
科尔的手,坚定而迅速地,甚至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精准地按下了那个象征着他自己死亡的、猩红色的按钮。
随后,他轻轻后退半步,仿佛只是为了站得更稳,迎接终局。
“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短促、沉闷到极致的声响,如同生命被强行掐断的、微弱的尾音,轻得几乎要被心跳掩盖,却又重得足以击碎灵魂。
科尔的身影在那一刻,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碎裂成无数细碎的光点,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便迅速消散在冰冷、扭曲的空气之中,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才19岁……
他的未来本应有无限可能
此刻却化为虚无。
艾泽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一直信奉的、赖以生存的“理性最优解”,在科尔这充满“人性”与“情感”的、主动选择的终极牺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丑陋不堪。
原来,有些选择,无论表面上多么“正确”,其代价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理性计算、也无法被内心原谅的、永恒的错误。
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仿佛再次弥漫在鼻尖,视野被一片刺目的、无尽的鲜红覆盖。
他似乎听到了诺伦惊恐的惊呼,弗朗西斯崩溃的啜泣,但那些声音变得极其遥远、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沦,坠向那片被他深埋的、血色的记忆深渊……
……鼻尖弥漫的血腥味,与记忆中那场盛宴的甜腻香气与铁锈气息诡异地重叠、交织,将他拖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