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画室的菱形窗格,在地板上切割出冰冷的几何图案。
陆沉渊站在画架前,指尖悬在画布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画面上是陆知遥熟睡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嘴角还保持着浅眠时的微抿——那是三天前他趁弟弟午睡时偷偷描摹的,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
门被轻轻叩响了两声,陆知遥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带着刻意的平静:“哥,妈打电话说今晚回来。”
陆沉渊握着画笔的手指骤然收紧,颜料在笔尖凝成深色的珠。
他没回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嗯。”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离开了。
陆知遥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听着画室里重新陷入死寂,胸口像堵着一团湿棉花。
自从三天前在校门口争吵后,哥哥就把自己彻底锁进了画室。
餐桌上的沉默,擦肩而过时的回避,还有昨晚他起夜时,看到画室门缝里透出的、亮到凌晨的灯光。
他知道自己伤了哥哥的心。
可那句“我只知道你让我觉得很压抑”像毒刺一样扎在两人之间,拔出来会血流不止,留着又日夜作痛。
傍晚时分,母亲拖着行李箱出现在玄关时,带来的不只是久违的香水味,还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打量着略显凌乱的客厅,眉头微蹙:“沉渊呢?知遥,去叫你哥下来吃饭。”
陆知遥硬着头皮走上二楼,画室的门没有关严。他刚想抬手敲门,却看见陆沉渊背对着他,正在将一叠画稿塞进纸箱。
最上面的一张,画的是两个男孩在老槐树下放风筝,其中一个少年的侧脸,分明是初中时的自己。
“哥……”
陆沉渊的动作猛地顿住,纸箱盖“啪”地合上。
他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彻夜未眠的疲惫:“什么事?”
“妈回来了,叫我们吃饭。”
餐桌旁的气氛比陆知遥预想的更压抑。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事,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沉默扒饭的陆沉渊身上。
直到她提起“听说知遥在学校有女生想搭档表演”时,陆沉渊握着筷子的手突然用力,指节泛白。
“妈,”陆知遥慌忙打断,“那都是误会,我没答应。”
母亲却像没听见似的,转向陆沉渊:“沉渊,你也别总盯着弟弟学习,男孩子青春期多交些朋友也是应该的——”
“他不需要。”陆沉渊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些人只会影响他的判断力。”
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陆知遥猛地抬起头,看见哥哥眼中翻涌的暗潮,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此刻却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母亲面前。
空气瞬间凝固,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敲碎了最后一丝虚假的平和。
“陆沉渊,你什么意思?”母亲的声音沉了下来。
陆沉渊没有回答,只是放下筷子,站起身。
他经过陆知遥身边时,袖口不经意擦过弟弟的手臂,那瞬间的触碰让两人都微微一颤。
陆知遥看着哥哥走上二楼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深夜,陆知遥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
他悄悄走出房间,看见画室的灯还亮着。
门缝里,陆沉渊正靠在画架旁,手里捏着一张信纸,另一只手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
“……我知道这很荒谬,像在饮鸩止渴。可每次看到他对别人笑,看到他眼里映出不属于我的光芒,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那是陆沉渊的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他从未听过的脆弱和痛苦。
陆知遥的心脏骤然收紧,他这才看清,哥哥手里的信纸上,是他熟悉的、遒劲的钢笔字——那是陆沉渊的字迹,却写着从未对人说过的话。
“……奶奶说要我们一辈子互相扶持,可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我想把他藏起来,藏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想让他眼里的光只为我亮……知遥,我的知遥,我该拿你怎么办……”
后面的话语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陆知遥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原来那些深夜的灯光,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莫名其妙的怒火,都源于这样一份沉重到无法言说的感情。
不是哥哥变了,是他一直都在独自承受着这份禁忌的煎熬。
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哥哥背着他跑了三条街找医生;想起第一次学骑车摔倒,哥哥递过来的不仅是创可贴,还有他偷偷藏起来的、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想起无数个父母不在的夜晚,哥哥总是把他揽进怀里,说“有哥在”。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在他心底汇聚成清晰的形状。
原来他感受到的异样,不是错觉。
原来哥哥眼中的复杂情绪,是他不敢承认的、汹涌的爱意。
而他自己呢?
当哥哥的气息靠近时,那不受控制的心跳。
当看到哥哥受伤的眼神时,那无法抑制的心疼。
当意识到可能失去哥哥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慌……这些又算什么?
陆知遥慢慢抬起手,指尖悬在冰冷的门板上。
画室里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他听见陆沉渊低低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疲惫,有绝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哥……”他终于轻轻推开了门。
陆沉渊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手里的信纸散落一地。
当他看到门口的陆知遥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只剩下赤裸裸的慌乱和无措。
“你……你怎么……”
陆知遥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进来,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还带着温热的泪痕,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他抬起头,看向哥哥泛红的眼眶,那些纠结了许久的困惑和不安,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别把自己锁起来……”
陆沉渊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仿佛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透了进来,照亮了画室里狼藉的画稿,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道终于被勇气撕开的、微小却充满希望的裂痕。
未寄的信散落在地,而有些话,终于不必再藏在笔尖。